李家村众鬼围住李正坤,你一言我一语讲述他们的过往经历,也问李正坤这么多年在阴间的情形,神情热烈而充满信赖,就象以前在村里,有人长时外出,忽然一天归来,村民围住问长问短。
李正坤心头有些感动,毕竟是乡亲,到底与外鬼不同,稍加交流便能消除心中隔阂,亲热异常,他真想摆酒畅饮三天。
忽觉异常,围在大门前的鬼魂,约有上千之数,不知何时悄然分为两大阵营,一半跟李家村鬼站在一起,另一半鬼魂站到了对立面,领头两鬼一男一女,黑着脸站在前面,双眼剜肉剔骨一般死盯着李正坤,射出来毫不隐晦的仇恨之光。头上原本青光澹澹、柔和谐丽的天空,变得暗黑乌青,似乎隐藏着密麻麻拳大的黑雹,即将兜头砸下;山下曾经明丽清爽的田野,也全都黯然失色,就象陡然由层次分明、光彩耀目的彩色图片,变成一团模糊、幽暗混沌的灰色板块。
李正坤大吃一惊,背心发凉,原来那一片美丽景色、怡然图画,不过是幻影魅象,眨眼便逝,冷月谷真正的景色是阴暗潮湿、乌黑失光,比他当年呆过的冤鬼村强不到哪儿去!
再看那领头的一男一女,李正坤更觉象做梦,男鬼是天心镇的滕明,女鬼是殷春素的女儿殷小丽。滕明也是雷诛厉的徒弟,论起来李正坤要喊他师兄,而殷小丽是他摆酒请客、当着镇上众鬼娶的老婆。
李正坤与这两鬼都有渊源,他们恨他,李正坤也能理解,只是二鬼怎样从天心镇来到冷月谷,就不能理解了,遂高声道:“师兄,你什么时候把我老婆拐到这里来了?呵呵呵。”
殷小丽叱道:“淫贼!谁是你老婆,我如今是滕明的老婆。你祸害我的母亲,后来又放火烧死了她,李正坤,我跟你的血仇就在今天清算,你拿命来!”
李正坤笑道:“丽丽,好好的守法良民不做,你偏要上山当土匪,当土匪也就罢了,为什么竟嫁给滕明,难道你忘了他在阳世是怎么逼迫欺侮你们母女的吗?你母亲要是知道你这么不争气,还不气得吐血!另外,你跟我举行婚礼,全镇皆知,我们还没离婚,你又嫁给我师兄滕明,成为我嫂子,让我怎么称呼你呢?好好的关系,被你们两个搞得乱七八糟,我真想替师傅和你母亲教训你们两个。我不找你们的不是也就罢了,你们还想找我清算,天下有这个无耻的道理吗?”
二鬼被数落得双眼难睁,愣神半晌,滕明骂道:“我跟你是哪门子师兄弟,少他妈在这里套近乎,不好使,今天反正要取你狗命,给我和丽丽、丽丽妈报仇。旁边的鬼听着,我是二当家的,大当家的不能管事,现在我说了算。不管你们跟李正坤什么关系,我只找他算账,与你们无关,趁早站远,别让血溅到身上。”
李家村的鬼岂是吓大的,不肯示弱,纷纷叫道:“你虽是二当家的,但谁他妈想欺负我们李家村,就是全村的敌人,老子们跟你们拚了!”
两边剑拔驽张,互不相让,形势一触及发。李正坤不想伤害殷小丽,因为在天心镇已对不起殷春素,无论如何要保住她女儿;他虽对滕明并无好感,但毕竟滕明是雷诛厉明义上的徒弟,看在师傅面上,也不想伤他;亦不愿冷月谷这些为躲避轮回,逃避于此的鬼魂互相打斗,伤害受苦。
这些鬼魂最好的结局应是离开此地,回到投胎转世的正途,否则,永坠此不见天日之密谷,脱离天地运行之大轨,漂泊无依,也殊为可怜。李正坤对这些鬼魂的出路已心中有数,暗中下定决心,绝不能让他们互殴,便先安抚住李家村众鬼,让他们再按捺住这边鬼魂,对滕明道:“师兄有所不知,师傅雷诛厉也已收我为徒,我一身本事就是雷师傅教的。”
滕明消瘦的脸有些发白,咬着嘴唇道:“师傅为何如此偏心,把本事都教给你,对我却白吃供养,什么也没教!”
“你的本事不在功夫,而在心计,你早已有之,何用师傅再教呢。”
“这话谁说的,师傅?”
“有一次我们师徒两人谈起你,师傅他老人家这样评价你。”
“你真是我师弟?”
“如假包换,其实丽丽也知道,难道她没告诉过你?”
滕明盯着殷小丽:“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
“说了你还会找他报仇吗?你被扣在缸底白白受辱,我妈也白死了!”殷小丽跌足道。
滕明眼底泛起柔情:“丽丽,在阳世那几十年,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你不仅没有计较,反而在关键时刻救了我,以德报怨,又以身相许,做了这两年夫妻,我时常想起前事,心中都是痛悔交织,也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再作孽了,把怨恨和仇恨都放下吧。”
殷小丽眼里射出冷然的陌生之光,脸上浮现倔强鄙夷之色:“你是被李正坤吓着了,不敢找他报仇了吧?你可以放下,我绝不饶他,不能让我母亲白死!以前口口声声说什么夫妻恩爱,原来抵不过什么破师兄弟情!”
滕明道:“鬼整鬼整不死,你母亲定然还活着。我也不是碍于师兄弟情面,而是真的醒悟了,不想再靠打杀过日子,想跟你安安静静在这鬼世界里过鬼生。”
他情深意重,殷小丽始料未及,面色一软,有些张惶失措:“你所言当真?”
滕明未及说话,李正坤道:“当不得真!你们都得跟我去无常殿,重新转世投胎。”
滕明怒道:“李正坤,原来你是无常殿派来的奸细,是来捉拿我们的,兄弟们,抄家伙打死这个鬼东西!”
他身后众鬼一阵鼓噪,就要涌上前来,李家村众鬼也被搞糊涂了,不知该怎么办,僵着未动,李正坤大喝一声,化为一道黑风,冲上房顶,现身站在上面,对着下面黑鸦鸦的鬼魂道:“不要动手,听我把话说完。”
众鬼见他如此手段,料想也拿他不住,便都安静下来,听他往下说,李正坤道:“你们常年躲在这幽深暗谷,靠打劫消磨日子,不觉无聊吗?昨天劫我,已惊动无常殿和城隍衙门,说不定现在官府正在调兵,准备围剿你们,如果不随我出谷自首,官兵一到,血洗山谷,玉石俱焚,还得抓入地狱受苦,最终也难逃脱轮回,既然结局都一样,又何必负隅顽抗,费力不讨好。就算有鬼侥幸逃脱官兵围剿,孤魂野鬼,漂泊在外,也随时都有被鬼差拿着的危险,如果被抓,除了增加一重罪状,也别无益处。你们权衡一下,这账要怎么算才划得来?”
他这番话好比投石入湖,激起阵阵浪花,众鬼议论纷纷,有赞成有反对,也有质疑,鬼多嘴杂,却都拿不出个准主意。滕明让李正坤下来说话,李正坤一跃而下,稳稳站于他面前,滕明握着拳头道:“你让我打几拳,就算报了埋在小丽她们家院里的仇。”
李正坤扬了扬拳头:“怕你的拳头硬不过我的拳头。”
滕明一愣,哈哈大笑:“算了算了,饶过你了,谁让你是我师弟呢。”
殷小丽杏眼圆睁:“我不饶!”
李正坤道:“阴间也没有婚姻法,我们也不用上法院,我就在此当众宣布与你解除婚姻,成全你跟师兄,从今往后喊你嫂子。嫂子,师兄都说算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师兄所言不差,你母亲肯定没死,只不过受了些苦而已。”
滕明道:“丽丽,算了,就饶师弟这一遭吧。”
殷小丽冷着脸道:“还说夫妻情深,半天不到,就跟你师弟站一边了。”扭身怒气冲冲而去。
李正坤道:“师兄,怕你晚上回去要跪床脚了。”
滕明笑道:“丽丽是刀子嘴豆腐心,再说只要她能消气,跪就跪呗。”
二鬼插科打浑玩笑逗趣,看来师兄弟这根纽带作用实在不小,居然消除了他们之间深深的恨意,滕明说站在这里不是说话地方,不如让众鬼推出代表,进院坐堂议事。李正坤非常赞同,吩咐李家村鬼照办,滕明也让这边的鬼照办,不多时,共推出鬼代表一百名,升堂入坐,讨论去留。
李正坤收了黑粉,放出圈禁之鬼,有受伤者,又替他们恢复伤口,众鬼感激而去。
议论半天,意见渐至统一,决定随李正坤出谷,向官府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进入轮回正途。冷月谷中的鬼魂,其实早对这种恒长但无前景无追求的生活感到无趣,如果能够脱离出去,不管是投胎做人也好,做植物也好,做牲畜昆虫也好,总强过这不死不活、不阴不阳地挨日子;就算无常殿要清算做人的过往、做鬼的罪愆,也无所谓,反正躲在这里,若碰上象李正坤一样的厉害之鬼,照样跑不掉,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不如趁早解脱。
如此结局令李正坤大喜,夸赞冷月谷中的鬼深明大义,等到了无常殿,他会向黑白无常讲清缘由,竭尽全力为所有鬼魂求情,争取重罪减轻,轻罪减无。
鬼代表也对李正坤十分感激,并服膺他的老练睿智,不仅给他们指出面向未来的康庄大道,而且帮助他们厘清思路,统一思想,团结带领起所有鬼魂,共同走出迷途,实在了不起,比那个什么大当家李正山不知要强多少倍,李正山只知道用强力威逼,遇事不动脑子,更不能带领大家走出困境。总之,佩服赞扬之话说了几大箩筐。
李正坤心头暗笑:我怎么没发现我有这么厉害,嘿嘿。让鬼代表们尽快回去,给所有鬼魂讲清道理,做好准备,两日之后启程离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