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不多久,警察就开始一趟一趟跑厕所,终于拉得虚脱,值班医生发现问题严重,要将他安排到隔壁病房打吊针。警察不放心单青,医生说时间还早,医院里人来人往,应该问题不大。
警察不敢脱离岗位,不去房间,坚持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打吊针,照旧守着单青病房门口。吊针打上不久,警察便坐着睡着了。
从走廊那头走来两个戴着口罩的人,进入单青病房,从床上扯起单青,要往门外架。单青问他们是什么人?一人指了指外面睡着了的警察,对他说,老大让我们来救你,你要是不走,会被整死在看守所里。
单青便扯了吊针,由他们架着出了病房,乘电梯下到车库,坐上一辆车,离开了医院。
汽车开出县城,驶上一条盘山道,山路崎岖,开了很久,前后都没有碰上车辆,似乎是开往黑乎乎的地狱。单青心中起疑,刚缝合几天的伤口又因拉伸巨痛难忍,额上汗珠如豆,滚滚而下,身上也早已汗出如浆,湿透了病员服,但伤口的疼痛比不上内心的恐惧,颤声问道:“两位老弟,你们这是要我将拉到哪里去?守门的警察醒后,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报告邓局长,警察会开展全城大搜捕……”
一人道:“单哥,警察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老大为了你的安全,命我们将你送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到地方你就知道了,不用担心,那里什么都不需要,全准备好了。嘿嘿。”
开了三个多小时,汽车停下,两人请单青下车。单青见已进入大山深处,汽车熄火后,除开天上有几颗疏星,四周一片漆黑,时令已是深秋,山中的夜晚冰冷异常,他又已浑身被汗湿透,山风一吹,不禁下牙猛磕下牙,格格有声。
他明白了此来的目的:“两位老弟,老大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一人道:“单哥,你明白就好,我们兄弟也是奉命行事,你不要怪我们。到了阴间,如果真有无常、阎王什么的,你就向他们告老大的状。嘿嘿——不管我们兄弟的事。”
“你们既无心杀我,不如行个好事,放我一马,我保证离开芹圃,逃去外地,一辈子隐姓埋名。照样也是从世间消失,不会给老大造成什么危险。你们做了善事,又可以向老大交差,岂不是两全其美。”
“单哥,你说的也不能不说是一个办法,但老大要视频为证,我们兄弟可欺骗不了他。再往前走一公多里小路,有一个地洞,深不可测,我们只将你推下去,录了视频给老大看。至于你掉入山洞之后是死是活,我们兄弟并不追究,我们也保证不往里面砸石头。倘真有一线生机,我们一定给你留着。”
“这么说没得商量了?”
“除非老大现在打来电话,收回成命。”
单青知已无望,仰天长叹,涕泪横流,高声骂道:“彭炳然,你个王八蛋,老子上了你的当!如果真有阴曹地府,我在地狱里等着你!”
“还想骂什么,单哥,你都喊出来,只要喊出来,心里就痛快了,也就能安心上路。”二人鼓励道。
“老子还要骂你们两个王八蛋,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今晚你们帮彭炳然杀我,明天他也会找别人来做掉你们,你们同样不得好死!”
“这倒是有可能,各行各业都有风险,打仗的可能丢命,当官的可能落马,做贼的可能挨打,等等等等,单哥,你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十分安稳妥当的行当?你既走上这条路,就应该想到这样的结局,黑道上的人,曝尸街头、横死暗道,就跟警察有可能以身殉职,或者遭到暗算报复丧命一样,都是必然的结局,伤感可以,又何须愤怒!单哥,走吧——来,我们一起唱首歌:如果有来世,我不再混黑道,但白道也难混,不如再染黑——啦啦啦——你说是不是——啦啦啦——谁说不是呢——啦啦啦——”
单青哪里有心思唱歌,也迈不动步,两人便一边唱一边架着他,离了大路,往小路而来。大约走了半小时,在手电照射下,路旁出现一个窄约一人的幽暗的洞口。
在洞边站定,一人照着手电,打开手机录像,一人双手托着单青的腰:“单哥,你是自己勇敢地一跳呢,还是兄弟轻轻送你一程?这条视频有可能会在道上兄弟中间流传,你想在这世上留下一个英雄的身影,还是留下一个胆小鬼的名声?你自己权衡吧。”
深不见底的黑漆洞口,就象一个张开口的怪兽,单青浑身打颤,哪里敢跳:“兄弟,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话未说完,就觉腰上传来一阵巨大劲道,立脚不住,跌入洞中,耳旁呼呼生风,直往深处坠落。
落了很久,扑通一声跌到洞底,但底下十分柔软,似乎铺满了柔软的树枝,单青伤口再度撕裂,忍不住大叫了两声。他仰头望向洞口,见到光线晃动,显然两个杀手尚未离开,赶紧忍住疼痛,不敢再叫出声,怕他们听见自己的动静,知道自己未被摔死,违背不往洞里砸石头的诺言,那可就惨了。
洞口两人听见一声响两声叫,就再无动静,趴在洞口用手电往里照射,洞内幽深,什么也看不见。
一人道:“还是砸几块大石下去,力保万全。”话音甫落,西北角上一阵旋风陡起,由远及近,呼啸而来,似乎挟风夹雷,欲取人性命,唬得二人毛发倒竖,赶紧起身,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上车发动汽车,往来路急驶下山。二人议道:“就算不扔石头,那山洞异常偏僻,一年两年未见得有人能至,将单青推入其中,即使不被摔死,不扔石头补刀,也会饿死洞里,无人搭救。又有推人下去的视频为证,老大那里能交得过差了。深山黑夜,也许有鬼怪邪祟,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邓柱铭接到看守所报告,李正坤绝食了,因为看守所没有满足他提出的荒诞要求:跟葛翠瑛关在一起。
邓柱铭不觉好笑,这种要求他也敢提,关神经了吧。但他立即明白过来,李正坤绝不是关神经了,而是通过这种方式异常隐晦地告诉他,他想要见他。
邓柱铭急急赶到看守所,单独提审李正坤。
“你以为看守所是宾馆,还想跟你相好的住一块儿,想什么呢。”邓柱铭笑道。
李正坤正色道:“我可不是开玩笑,葛翠瑛肯定有危险。”
“这你不用担心,你和葛翠瑛我都下令加强了保护。”
“感谢邓局长。”
“让我来,就为向我说声谢?”
“是的,主要是谢谢你。你保护了我们,我也要投桃报李——”
听到“投挑报李”四字,邓柱铭不觉心头一跳,彭芝平也曾说过这样的话,眼前立即浮现出彭芝平说这话时的神情。难不成李正坤当时在场?当然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是鬼。呵呵。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见他神色有异,李正坤问道,双眼紧盯着他。
邓柱铭感到他的眼光中似别有深意,但理智告诉他,自己只是无端多疑了,便打个哈哈,掩饰道:“我不管你说得对不对,只看你说的有用没有?我投给你桃,你要回报怎样的李给我?”
“附耳过来。”
又他妈玩这套,邓柱铭看了看做记录的民警,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走了过去,俯身将耳朵凑在被束缚于审讯椅上的李正坤嘴边。
这次做记录的民警不是上次那人,也没那么大脾气,既然他们要说悄悄话,便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仰头盯着天花板。
半天不见动静,他心想,什么样的话要说这么长时间?端直身子一看,吓了一跳,只见邓柱铭呆站在屋中央,一脸灰白。
“邓局,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他惶急地问。
邓柱铭没有理他,但似乎被他的话语唤醒,转身咄咄盯着李正坤,咬牙问道:“单青逃出医院,被抛到山里的深洞之中,你怎么知道?”
“我要说是我掐指算出来的,你肯定不信。是我做梦梦见的。”李正坤语气平淡,没有他那么大的情绪波动,“我梦见自己正在一座山里飘荡,突然看见有辆车开上山,车停后,有两个人从车上下来,架出另一个人,正是单青。二人将单青架到远离公路的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前,将单青推了下去。不仅如此,其中一人还录了像,说好向他们老大交差。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会做这样无头无脑的梦。但不管是真是假,你去我说的地方看一看,不就一切都知道了。再者说,单青才做过手术,伤口还没完全恢复,经过这一通折腾,估计伤势将会加重,你如果行动拖沓,时间一长,怕就算真在洞中找到单青,也只是一具死尸了。”
邓柱铭感到背上汗流如注,这个李正坤绝对他妈不是人,如此隐秘之事,他竟跟亲眼所见一样。世上哪有如此奇人!他想起那晚在花花会所,彭芝平和焦荣里曾谈起李正坤,都觉得他不象正常人,凡跟他有关之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单青被人从医院带走,邓柱铭安排刑警查监控,但进入医院的两个人戴着口罩,车辆牌照经查也是假的,当晚城里又停了半小时电,各卡口录像在那段时间全是空白。不用说,彭芝平动手了,公然从医院劫走单青,却让他毫无办法。整个作案过程,从外卖小哥、值班医生到蹊跷停电,环环相扣,丝毫不露破绽,不留痕迹,说明彭氏家族触角之深、力量之大,在芹圃县几乎可以为所欲为。
想到这里,邓柱铭不禁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