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山喝了一口茶,张口到:“出我门下,当以大义为先,如今你既学精有成,便是可以出师了。”
沈青脑子还没有转过来,疑惑道:“陈爷爷,出师之后我是不是也可以收徒了?”
“我这一门学问你已学至大成,至于其他的,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瞥了沈青一眼,陈镜山抿了口茶,慢悠悠说道。
见陈镜山不再发问,沈青立马凑到跟前,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笑嘻嘻道:“陈爷爷,我回答的你可满意?”
这时的沈青不见之前在郑永来面前的威严模样,反而是有些泼皮的样子。
陈景山正在闭目品茶,被沈青这么一打断,自然是开始吹胡子瞪眼,骂道:“你这小子,都已经是军中将领,怎么还这么不知礼数?”
“将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可是要当王,统帅千军万马。”沈青最是听不得陈镜山刺激,张口就来。
“好,那我问你。”陈镜山放下茶杯,向着沈青问道。
“大明如何?”
见陈镜山问的严肃,沈青也是收起了嘻嘻哈哈的样子,竖耳听着。
大明如今气数将尽,自然是人尽皆知,沈青想了一想,还是认真答道:“大明虽气数将尽,但京师之地还有精锐六十万兵马,江浙两广一带也是安稳,若是不败于建奴,自然是可以苟延残喘,但是朝中又并非铁板一块,兵力军饷捉襟见肘,又有小人当道,大明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崇祯八年,皇太极得传国玉玺,改族名女真为满洲,但是在汉人口中,依旧是称之为建奴,这是农耕民族对于落后文明的蔑视。
沈青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唇,继续说道:“倘若闯王入局,出路有二:一为联明战金,此为上策,汉家家事,又与建奴何干。二为直攻北京,闯王登极,携大胜之余威平灭建奴,解辽东之危,湖广军弱,遣一上将即可。”
陈镜山听得眉头紧锁,沈青几句就将局势分析了出来,除了一句“汉家家事与建奴无关”有些意思外,其余的倒是中规中矩。
见陈镜山皱着眉头不说话,沈青又补充道:“大明虽然式微,但仍旧底蕴深厚,若是这上下一心,再得民心,朱家江山自然可保,若是要恢复之前局面,胜算最少,只有一成。建奴军力强盛,听闻八旗铁骑战力无双,又有蒙古诸部依附,倘若进关,这中原江山想必亦会有其一席之地,只是不论百姓还是世家,对于这建奴都是相当抵触,胜算不到两成,若是再加个皇太极,就可再加一成,三成胜算。再说我等闯军,闯王仁义,深得百姓拥戴,若是稳扎稳打,胜算倒是要比另外两家多出两成,足有六成胜算。”
养伤期间,沈青问了巧姐不少这方面的问题,对于天下局势也是比较了解。
“只是受苦的还是百姓,一方不赢,百姓就过不上太平日子。”沈青叹道。
陈镜山虽然带有官身,不用缴纳赋税,但是自从自己辞官之后,朝廷也将他的俸禄扣留了。
那时从肃王府拿到的例钱,大都接济给了村里人,也从不接受肃王赏赐,老妻就是因为务农之时太过劳累,操劳病死。
见陈镜山不说话,沈青立马就明白了这是想起了自己的亡妻,安慰道:“闯王爱民如子,若是闯王得了天下,百姓自然就能过上好日子。”
只见陈镜山双眼迷离,竟是悠悠来了一句:“若是闯王夺了天下,还像大明一般,对待百姓如此呢?”
“那我就夺了这天下。”话一出口,沈青立马意识到说错了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却又见陈镜山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竟是破声大笑起来。
也是,两人都是异端,一个老异端,一个小异端,怎么会说不出像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这样的话,沈青早就说过了。
崇祯八年。
只有八岁的沈青第一次读到《史记,看完陈涉世家,便是跑去跟着单岷大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还一个劲地追问单岷。
“建立山寨是想要造朝廷的反吗?”
单岷倒是开起了玩笑:“小子,你敢杀皇帝吗?”
沈青倒是胆子大:“皇帝让虎叔,石头吃不上饭,冬天连一件没有,这样的皇帝如何不敢杀。”
“若是这样的皇帝杀不尽呢?”单岷继续问道。
“那我就夺了这天下,自己做皇帝。”
崇祯十六年,也就是今年。
陈镜山问起同样的问题,沈青的回答没有变。
“若王不仁,百姓苦,沈青当不义。”
拜别了陈镜山,沈青才是发觉自己竟然是有这样的野心,不过沈青的野心暂且还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能让天下百姓少些流离,少些失所。
钻进被窝,丫头软软的身子便是钻进了自己怀里,从来不离手的虎头娃娃竟然松了手,一双小手张开,抱住沈青的脖子,小嘴微张,发出浅浅的鼾声。
沈青无疑是幸运的,母亲将他交给了陈镜山,父亲有仗义的兄弟单岷照料他长大。
可丫头呢,正是像如今天真烂漫的年纪,却是早早地没有了母亲,没有了父亲,如果没有沈青,早就冻死在了那冰冷的地窖里。
丫头也是碰巧,被母亲拿命救下,可其他人,更多的还是被风雪埋葬。
沈青跟陈陈镜山今夜的深谈,是沈青至今从未有过的,他能感觉到陈镜山从今天起,已经把他当做了自己可以托付的后辈。
只是陈镜山眼里还有另外一种含义,沈青看不出来,只能略微感受到。
“就是不知道单叔是不是也跟陈爷爷说过这些话?”沈青想起了身在甘州大营的单岷。
“他们两个一直都是穿一条裤子,肯定也是说过了。”沈青嘴里喃喃道,嘴里吐出的热气吹到丫头的耳边,被丫头乱摸过来的手捂住了嘴。
夜已经深了,沈青来了困意,环抱着丫头沈小白,沉沉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