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45年,也就是秦穆公活捉夷吾的那一年,即重耳来到齐国的前一年,管仲死了。他临死前叮嘱齐桓公:“将来乱齐者,必定是竖刁、易牙、开方三人。”
齐桓公一向对管仲是言听计从的,但这次他没听。两个原因:
首先,他老了,七十多岁了,很少管具体的事情。管仲身体不行的时候,他主要依赖竖刁、易牙、开方这三个大臣办事。而这三个人也表现得兢兢业业。齐桓公觉得,只要他还活着,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中。因此他并不很担心。
其次,管仲担忧的是他死后的问题。齐桓公想,身后之事他自己都想不通,你管仲能管得了吗?顺其自然吧。
齐桓公之所以这么想,其实也跟他那些厉害的儿子有关,他确实拿他们没办法。他有十多个老婆,十几个儿子,其中比较厉害的有五人:公子无亏,公子元、公子昭、公子潘、公子商人。由于他没有立太子,这五个儿子都自觉或不自觉的卷入了明争暗斗中。齐桓公看得明白,但他毫无办法。
“葵丘大会”的时候,他听了管仲的建议,将最有才能的公子昭立为了太子。但不久后他就发现,派系依然存在,争斗还在继续,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什么都没改变。
围绕着君权争斗的,主要有四股势力:其一是以公子昭为核心的太子党其二是以公子无亏为核心并由朝中大臣竖刁和易牙为支持的大公子其三是以公子潘为核心并由朝臣开方支持的二公子另外还有公子元和公子商人等人结成的公子党。
齐桓公没有立太子的时候,斗的最厉害的是公子无亏和公子潘。当齐桓公把公子昭立为太子后,其余的三股势力都把矛头指向了公子昭。
公子昭跟朝中的重要大臣竖刁、易牙、开方这些人没有勾结,换句话说,公子昭在朝中是缺乏后盾的。但他却已经坐上了太子位。想想都可怕。
齐桓公之所以头痛,问题就在这里。
管仲死后不久,鲍叔牙和隰朋也相继去世。齐桓公就像一下子失去了左膀右臂一样,心情非常低落。加之,他年老多病,所以就把朝政全部交给了竖刁、易牙、开方来管。如此一来,这三人的羽翼渐渐丰满起来。
公元前643年,齐桓公七十三岁。在春秋时期,他这种年龄已经属于高龄。这一年秋,他得了一场大病。整天躺在床上,管不了什么事情,连吃饭喝水也需要人伺候。病情逐渐恶化。谁便什么人都能看出,齐桓公已经走到了最后的时光中。
竖刁、易牙、公子无亏,还有那个伺候齐桓公时间最长的公子无亏的母亲卫姬,四人经过密谋,派兵封锁了宫门。竖刁、易牙他们对外宣称,老国君需要静养,不许任何人打搅。实际上是把病重的齐桓公软禁了起来。
三天后,为了彻底封锁消息,竖刁和易牙又将齐桓公宫里伺候的人全部赶走,封闭了所有门窗,只在齐桓公寝宫外的围墙根处开了洞。这个洞犹如狗洞大小,刚好可以钻过一人。洞口处昼夜有人把守。竖刁和易牙安排了一个名叫晏蛾的小宫女,每天夜里,晏蛾便从狗洞中钻进去,打探一下齐桓公的生死情况。
晏蛾连续三个晚上钻进去,看到的都是一个黑漆漆的房子,死一样的沉寂,还有一个孤零零躺在床上的气若游丝的老人。齐桓公还活着。
到了第四晚,晏蛾又钻了进去。黑暗中,她隐约看到一个形销骨立的老人坐在床上,那正是齐桓公。他似乎突然的活了过来,而且声音与气势中还透着往日的霸气。
齐桓公说:“我知道,又是你。”
晏蛾抖抖索索的说:“主公,是我。宫女晏蛾。请问主公您有什么吩咐?”
齐桓公苍凉的说:“我饿的很呐。你给我弄点吃的来。还有水,也拿来。”
晏蛾带着哭腔说:“主公,我没办法。他们把住了门。什么都送不进来。”
齐桓公怒道:“什么人?”
晏蛾说:“竖刁,还有易牙。他们、他们叫武士守住宫门,什么人都进不来。只叫我每晚从围墙下的一个狗洞中爬进来,探听您的生死。”
齐桓公长叹一声,老泪纵横。停了一回儿,自语道:“天哪!我小白英雄一世,竟落得如此下场。我那么多女人,那么多儿子,到最后,竟无一人来送终哇。要是管仲还在,何至于此?管相啊,小白真后悔啊,没有听你最后的叮嘱啊”
齐桓公嚎啕一阵,突然停下来,将晏蛾叫到跟前,气息奄奄的对她说:“你要是能活着出去,赶紧通知公子昭,叫他赶快逃”说到最后,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晏蛾又惊又怕,跌跌撞撞的从齐桓公的寝宫中跑出来,又心慌意乱的从洞中爬出来。刚站起身,就见到竖刁和易牙出现在她面前。晏蛾慌乱的说:“死了。他,他,他死了。”
竖刁冷笑一声,对晏蛾说:“行了,你去吧。”
竖刁、易牙将消息通报给了公子无亏。三人决定,封锁消息,派兵捉拿公子昭。
但他们晚了一步,当竖刁带兵围住太子宫时,公子昭已经先一步逃了。原来,晏蛾离开竖刁和易牙的视线后,便飞也似的跑到了公子昭的府上,把齐桓公拼尽最后一口气交代给她的事情办了。
公子昭逃走,这正是竖刁、易牙等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他们也不派人去寻找,便忙不赢的商议起了立公子无亏做国君的事情。
第二日早朝,竖刁当庭宣布,依照齐桓公之命,立公子无亏为齐国新君。
这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朝堂上一片哗然,许多人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众人诧异的发现,太子公子昭居然不在朝上。
公子潘首先站出来,问道:“君父的遗诏何在?拿出来看看。太子何在?他怎么没来上朝?”
竖刁说:“先君弥留之际,口授遗命,故而未有遗诏。至于公子昭为何不来上朝。我们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你只能去问公子昭了。”
公子商人大怒,上前一步说:“分明有诈。君父弥留之际,谁在他身边?太子在不在?为何我等众人皆不知情?疑点重重,何人能信?”
老大公子无亏大喝一声:“商人,你这是煽动人心,休得胡言乱语。”
公子商人叫道:“那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何你们听到了遗命,而我等公子毫不知情?”
公子无亏愣了愣,然后说:“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君父已经不行了。他口授了遗命,就咽了气。那时候,谁知你等在何处逍遥,哪里来得急通知你们。”
公子元听到这里,忍不住心中愤怒,指着公子无亏问:“我等可以不通知,难道公子昭也不通知吗?他可是太子啊。”
公子商人接着叫道:“对,公子昭去了何处?你如何顶替了他?”
齐桓公的几个公子就在朝堂上争吵起来。竖刁、易牙、公子无亏成了众矢之的。局面一片混乱。齐国老臣高虎站了出来,他怒目喝叱双方,说道:“咆哮朝堂,成何体统?都闭嘴。”
待众人都安静下来,他继续说:“你们这样没完没了的争吵,能吵出什么结果?当下,最要紧的是筹办国丧。”
老臣国懿仲出列说:“现在大家都上火,我看,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竖刁巴不得赶紧结束这个尴尬而混乱的场面,他马上接话说:“国老说的对,大家先冷静冷静。明日再议。”
易牙和开方也都附和。众公子也都知道,再吵下去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就散了。
当晚,以公子潘为首的二公子党联合了公子元、公子商人,还有齐桓公其他几个儿子,这些人各自调集了自己的门客、家丁、以及能搜罗到的小部分军队,然后向以公子无亏为首的、由竖刁和易牙为后盾的大公子党发起了进攻。双方的人马在临淄城里大打出手。
他们一连打了几天,不分胜败。
齐桓公的尸体一直丢弃在那间封闭的黑房子里,无人过问。几天后,尸体腐烂,臭气熏天,蛆虫从窗户里爬了出来。
有人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高虎和国懿仲。这是两个老臣在齐国颇有势力,且威望极高。两人商量一下,挺身而出。他们联手下令,叫双方停止打斗。
然后,他们将两边的头目召集到一起,开了个议和会。
高虎说:“太子公子昭逃走了。你们几个的身份都一样。根据历来的规矩,各国继位,都是立长子。这有什么好争的呢?”
国懿仲说:“各位公子,你们打打杀杀这么多天了。置先君遗体于不顾,成何体统?即便天下人不笑话你们,你们自己于心何忍?”
在高虎和国懿仲的调停下,以竖刁、易牙、公子无亏为一方,以开方、公子潘、公子元、公子商人为另一方,两边达成协议,停止了打斗。高虎和国懿仲主张立公子无亏即位。公子潘一方忌惮这两个老家伙的势力,没敢反对。事情就这么定了。
高虎和国懿仲叫公子无亏主持了丧礼。实际上,这就等于公开了公子无亏继位的消息。众公子一看争无可争了,也都死心了。
于是一伙人穿上孝服,哭哭啼啼的搞起了国丧。
再说公子昭,他逃出来后直接去了宋国。因为他还记得,当初在葵丘大会上,齐桓公曾委托宋襄公来帮助他。
公子昭到了宋国,把齐国之变说了一遍。宋襄公二话没说就答应要为公子昭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