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秦穆公打败晋惠公的时候,晋献公的女儿穆姬曾经在宫中架起了柴堆,自己坐上去,然后派人对秦穆公说,你要是把公子夷吾晋惠公押解进城,我就点火**。秦穆公看在夫人穆姬的面子上,不但没有把晋惠公押解进京城,最后还把他放了。
没想到,这样戏剧性的场面又在晋国重演了一次。当晋文公的夫人怀赢听说晋国俘虏了孟明视等人时,她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于是便来找晋襄公说情,她说:“晋国和秦国是亲戚。当年,你叔父夷吾被秦国俘虏,秦伯看在亲戚的份上,将他放了。如今你逮住了秦国的将军,不如把他们交给秦伯,由他去处置,秦伯一定会感激你。你要是不放呢,晋秦两国的仇就会越结越深,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晋襄公说:“已经逮着的老虎怎么能放回去呢?”
怀赢说:“成得臣打了败仗,回去就被楚王杀了。秦国难道没有军法吗?你何必杀他们,让秦国记恨你呢?再说你父亲重耳,多亏了秦伯帮助,他才回了晋国。你父亲虽然不在了,但你是他儿子,总不能一点情谊也不讲吧。”
晋襄公听了母亲的话,便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都放了。
消息传到中军大将先轸耳朵里时,他正在吃饭,听到孟明视等人被释放,当即吐掉嘴里的饭,跑出去,跨上马,直奔宫中而去。他见到晋襄公就怒气冲冲的问:“秦国将军在哪儿?”
晋襄公说:“放了。”
先轸忍不住高声叫道:“这是谁的主意?”
晋襄公说:“母亲说情,我就放了。”
先轸气的暴跳起来,一口吐沫吐在晋襄公的脸上,接着骂道:“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狗屁不懂。将士们流血牺牲,好不容易逮住了秦国大将,你听那妇人的话,就这么轻飘飘的把他们放了?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一放,将给晋国留下多少祸患?”
晋襄公被骂的回不了嘴,抹着脸上的吐沫说:“放都放了,你说怎么办?要不,就去追?说不定还能追回来。”
先轸扯着嗓子说:“当然要追,一定要追回来。”
晋襄公扭头对身边的一个叫做阳处父的武将说:“你去吧。按先将军说的,一定要追回来。”
阳处父叉手说:“主公放心,我一定把他们抓回来。”
先轸担心阳处父鲁莽,便叮嘱他说:“你要是追上了,就好言相劝,哄着他们回来。我给你记大功。”
但阳处父把这句话理解错了,他以为先轸只要活口,不要死的孟明视。他也不多问,应诺一声,转身出了宫,直奔军营而去。
到了军营,他点了十辆战车,率百十来号人,急冲冲出了城。一路询问关卡、路哨,一路往前追赶。
再说孟明视三人,他们被释放的时候,孟明视耍了个小机灵。他对晋国的士兵说:“我等三人皆是秦国大将,平日里习惯骑马,现在都有伤。托晋侯的福,放我们回去。将来两国交好,我还要亲自来道谢。所以,我请求你们借给我们三匹马。我回到秦国后,一定在国书上替你们美言。将来,我若为使,还要在晋侯面前替你们美言。今日我借三马,来日我还给你们六马。”
晋国的军校眼见他们做了俘虏,转眼又被释放了。心想,这摆明了,晋国的国君要和秦国搞好关系。那么,这三位秦国将军定然是不能得罪的。于是他便擅自做主,给了孟明视三人一人一匹马。这军校也挺有意思,他不但给了他们马,还把三人的佩剑也给了他们。
这下可好,三人有了马,就像长了翅膀,他们一出晋国都城就狂奔起来。中间不喝水,不吃饭,不休息,更不管马的死活,一口气跑到了黄河边。
这条大河正是晋国与秦国的分界线,只要过了河,就是秦国地界。
三人来到渡口,坐下之马已经累的口吐白沫了。孟明视三人下了马,顾不得休息,便开始四处寻找船只。但是渡口空空荡荡,河面和岸边见不到一条船。孟明视对西乞术和白乙丙说:“我去上游,你们往下游走,只要是船,就喊过来。”
说完,三人分头行动,开始找船。马已经走不动了,他们便一路小跑的去找。
孟明视沿着岸边跑出去,眼前除了滚滚的波涛和岸边莎莎作响的芦苇荡,什么都没有。他不甘心,一路往上游跑,一边跑,还一边扯着嗓子喊:“有船吗?我给重金酬谢。我给重金酬谢。有人吗……”
但耳畔除了波涛声、风声和芦苇的沙沙声,毫无回应。就在他心中焦急的时候,忽然他听到一种声音。孟明视站在原处,竖起耳朵仔细的听了一听。这一听不要紧,他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原来,那是远处传来马蹄声。孟明视太熟悉这种声音了,对于久经沙场的他来说,他甚至能从那混杂的马蹄声中听出对方来了多少人马。孟明视抬头远望,只见他们来的那条路上腾起了一阵烟尘,一队人马正向渡口奔驰而来。阳光下,旗帜迎风飘扬,旗上面大书的一个“晋”字。孟明视一见那个“晋”字,惊的脱口叫道:“追兵来了。追兵来了。”他一边喊叫,一边往回跑。
不错,那正是阳处父的追兵。
几乎同时,西乞术和白乙丙也向孟明视跑来,这兄弟俩也如同孟明视一样,也是一边跑,还一边大叫:“追兵来了,追兵来了。”
孟明视见白乙丙和西乞术兄弟向他跑来,便站住了,他一手按剑,抬头远望,眼睛盯着远处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追兵。等西乞术和白乙丙跑到跟前,他说:“现在,前有大河,后有追兵。咱们已经人困马乏,根本跑不了。晋国人后悔了。再做俘虏,必死无疑。两位将军,跟我拼死一搏,如何?”
西乞术和白乙丙纷纷叫道:“愿与将军同生共死。拼死一个赚一个。就算死了,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三人拔出剑来,并排站立,只等阳处父的追兵靠近。
忽然,只听得河中有人叫道:“孟明将军,孟明将军,赶紧上船来,赶紧上船。”
三人扭头一看,只见芦苇荡中摇出一艘小船。船上站着一条大汉,那大汉一边摇橹,一边向他们叫喊。孟明视定睛细看,那人竟是秦国将军公孙枝。
三人一阵狂喜,拔腿便向岸边飞奔。公孙枝的船还没有靠岸,孟明视便飞身而起,跳上了船。紧接着,西乞术和白乙丙兄弟二人也接连腾空而起,跃上了船。
公孙枝顾不得说话,一个劲的奋力摇奖。只是十余下,便掉转了船头,向河中驶去。而此时,阳处父的追兵恰好赶到岸边。
阳处父站在战车上,向河中招手喊道:“孟明将军,孟明将军,请留步,请留步。晋侯派我来给将军送上盘缠,请将军稍留片刻,拿了盘缠,再走不迟。”
孟明视站起身来,向阳处父躬身行礼,高声回答说:“承蒙晋侯优待。不杀之恩,我等感激不尽,哪里还敢收什么礼物。倘若我能活着回了秦国,三年后,我必来道谢。”
阳处父举着手,不知如何回话。他想叫士兵放箭,却见船只已在射程之外,所以便眼睁睁的看着那艘小船快速的驶过了黄河……
列位,这公孙枝是如何等在渡口的?
原来,孟明视等人出征的时候,蹇叔向师而哭,恰好被秦穆公看到,臭骂了一顿。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受待见了,于是送走了孟明视和他的两个儿子,回来向秦穆公提出了辞去右相职务的请求。秦穆公觉得蹇叔已经年老,毫无锐气,于是便答应他退居乡野。蹇叔离开秦国的时候,心中一直牵挂着两个儿子白乙丙和西乞术。他料定,秦国这次出兵一定会败在晋国手上。于是他想,万一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能活着逃出来,必然要经过黄河渡口。因此,蹇叔在经过黄河渡口的时候特意去拜访了驻扎在附近的秦国守军将领公孙枝。他对公孙枝说:“孟明视这次孤军深入,十有八九会败。我想,要是他和白乙丙、西乞术能活着回来,必然要经过黄河渡口。我想请将军帮我一回。”
公孙枝笑道:“蹇丞相有何吩咐只管说。”
蹇叔说:“我说他们会败,只是我担心他们会败。其实也未必会败。但无论如何,此话不能公开说。主公对我不薄,我是真心不想说这种话。可是,还有万一嘛。万一孟明视他们败了。黄河渡口就是他们必经之路。因此,我想拜托将军,在那里接应他们。”
公孙枝笑道:“这个容易。我派几个士兵去就行了。”
蹇叔说:“不可。派士兵去,事情就传开了。这对主公面子上不好看。就算孟明视他们将回来,也是尴尬之事。为此,我想请公孙将军亲自去接应。”
公孙枝一拍脑门说:“哎呀,我竟然没想到。蹇叔您老放心,我亲自去接应。”
就这样,公孙枝一个人去了渡口。他在渡口等候多日,渐渐觉得没希望了,本想回去,没想到却在最后一天等到了孟明视三人。
再说阳处父。他本以为抓孟明视三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没想到,竟然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过了黄河。他只好垂头丧气的回去交了差。他回去后,汇报了事情经过,自然少不了一段臭骂。
晋襄公听说孟明视三年后要来“道谢”,心中十分后悔。这件事后,他忍不住多次派人去秦国探听孟明视等人的消息,他真希望秦穆公能像楚成王对待成得臣那样,把那三个败军之将宰了。不过,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秦穆公不但没杀孟明视他们,还叫他们官复原职。他真诚的对孟明视说:“这次出兵都是我的错,我没听蹇叔的话,致使你们在肴山中了埋伏。这事跟你们无关。你们好好休养。来日有机会,咱们一定去向他们道个‘谢’。”
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感激涕零,趴在地上不断磕头,从此更加忠心耿耿。
百里奚见到儿子孟明视回来了,终于松了口气。而今自己也已经年老多病,蹇叔的辞官深深影响了他。等到孟明视官复原职后,百里奚便辞去了左相职务,和蹇叔一样的隐居山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