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临安府及周边府县来说,游镜诗会是一件大事,但对于山隐镇上的百姓来说,这终究与他们无关。
和那些从行商与邸报传来的各地方消息一样,他们只能听着,谈论,然后羡慕,再然后继续过着自己每天日复一日的生活。
好在大虞朝商事发达,南北货物运转不休,官家又体恤民情,取缔了前朝的宵禁制度,放开了早市和夜市的口子,所以这也极大地激发了百姓消费的欲望,虽然不能真正参与到游镜诗会中,但出来逛夜市吃吃喝喝却是不成问题的。
殷二牛是山隐镇上一个普通的农户,家中无田,祖上早已将田地卖给了陆家,所以他如今受雇于徐家,前段时间一直忙于春耕,而春耕之事逐渐走上正轨后,他的时间便又多了起来,便总想着挣钱贴补家用。
但在山隐镇上能做的活却不是很多,殷二牛托人帮忙在徐家挂了个名,看看除了农活外,还能不能领到一些跑腿的活计。
本以为这机会不大,殷二牛也没有抱太大的期望,谁知徐家却来了一个徐兴通知他,让他去帮忙兜售几样新产品,顺便还给了他一台独轮小推车。
这小推车做的也很精致,一人便可操控,上面架起格子板后,就可以摆上不少东西,非常有趣。
而徐兴让他在顶上插了两根木棍,挂上一条横幅,叮嘱他一定要把口号和宣传标语给打出去,还不厌其烦地让他念了好多遍,确认记下后才离开。
殷二牛不认字,自然谈不上有什么学识文化,他会做的,就是牢牢记下这句话,剩下的,便是摆出那张憨厚的面容,推着独轮车在整个山隐镇上宣传,让人免费品尝上面的一些小零食。
当然品尝过后,品尝的人还可以获得一枚竹筹,据说可以在游镜诗会上兑换神秘大奖。
集市上有流言传出,这神秘大奖乃是千两白银!
这下子便大大激发起了山隐镇上百姓的热情,原先这场落在稷山脚下的诗会本与他们无关,但现在,就连山隐镇上不过七八岁的稚童都知道了,编了童谣走街串巷地唱着。
“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稷山的诗会里~~这里有糖果啊~这里有玩具~还有那千两的白银锭~”
跟着这些童谣而来的,还有镇上不少百姓都被雇佣去那桃花岸渡口,对渡口周边进行了改造,包括景观、设施以及摊位,如火如荼的改造手段甚至一度引来了乡里保甲的询问。
但在得知这里工作的百姓每天都可以得到不菲的工钱收入后,保甲对此事也就不好再说什么,特别是在收了主持此事的徐旺几吊铜钱后,他还发动了不少其他闲散人员来一起帮忙。
只消不下几天,桃花岸渡口附近这诗会现场,就变得有模有样起来。
许多来往此地的商贩自然也是闻风而动,纷纷嗅到了商机,联系了徐旺后又知晓了好几个新鲜的名词。
“诸位,这里的摊位费,我们收取每日十两银子,根据目前我们统计到的诗会人流量,届时可能会达到上千人,所以和由此带来的销售额计算相比,我们这这十两银子的摊位费并不算多。
同时,我们还替诸位准备了广告标语,若是布置在自己摊位上进行宣传,可以大大吸引游人的注意力,这项免费赠与,不过诸位若是想要在其他地方进行广告,我们也安排了位置,不过这需要收取广告费,每处地方同样是十两银子。
另外,诸位若是感兴趣的话,也可以采取赞助商的方式加盟我们这次游镜诗会的建设,赞助商可以减免一半的摊位费和广告费,但要先给一千两银子用于诗会的建设,这其中也包括诗会上文人墨客创作诗词用的笔墨纸砚,而诗会结束后,作为我们诗会的赞助商,我们会将赞助商的名字雕刻在礼物上,送给来此的诸位权贵达人……”
在这场组织于山隐镇小茶馆内的商事交流会上,徐旺口吐飞沫地说着,说的话其实他自己也不懂,若不是昨天花了一整天努力记下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
徐宁优哉游哉地坐在其中听着,对徐旺的表现很是满意。
这时代的人和前世的虽然不同,但有一点是相通的,只要钱给到位,哪怕是不认字的人,也能给你把事情给办妥了。
“幸好去拜访了陆家,有了陆长安的名头作保,再加上搞定了镇上的保甲,那桃花岸渡口的改造工程才能落实下去……”
徐宁自言自语着,这些天来,从临安府到大河乡山隐镇的诸多小变化,自然都是出自其手!
不过徐宁毕竟只是庶子,能动用的资源不多,为了早日实现财富自由这个梦想,他自然恬不知耻直接扯过陆长安的虎皮做大衣了。
好在陆长安也没找到他说这事,也不知是清高还是忙于诗会的准备,总之徐宁对于扯虎皮做大衣这件事是干的心安理得的,毕竟那天他自问可是救了陆家的女眷!
搞不好还是陆长安的妹妹,陆老爷子的掌上明珠陆轻盈呢!
看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商家纷纷上前和徐旺进行签约,徐宁伸了个懒腰,付了茶钱后,走到了茶馆外面。
天青色的云下,一阵阵细雨微微飘落下来,笼罩着这座黑白色点缀的小镇,颇有一种在古画中游览的意境。
“少爷~~~”
小柔上身着碎花袄,下身稍显宽大的灯笼裤,头发扎成双丸子头的样子,蹦蹦跳跳地从一旁巷子里跑了过来,遇到一个水坑,她也不避让,一脚睬进去,又跳起来,连踩了几下水后,这才朝徐宁跑来,乳燕投怀一般,在他面前站定住了。
“少爷!”
小柔上身微微前倾,把伞递出去,给徐宁遮住那绵绵细雨,皱鼻子道,“下雨了,小柔想你忘记拿伞了,就给你送过来了!”
徐宁揉揉她的小脑袋,伸手翻出一块糕点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尝尝,少爷给你留下的小点心。”
“是印糕!谢谢少爷!”小柔接过印糕,小心翼翼地剥碎一小块下来,放进嘴里,眼睛眯缝着,感受着它在嘴中融化的滋味,连带着那丝甜味缓缓渗进了心里。
“走,少爷的事情办差不多了,回家!”
徐宁给还在茶馆内的徐旺使了个眼神,便带着小丫头,沿着黑白相间的江南巷子,朝徐家走去。
只是在回到院门口的时候,徐宁微微动了动鼻子,隐约捕捉到了些许血腥的气息。
“小柔,在院子周围看看有没有别的人来,有人的话拍拍门。”徐宁轻声说道,示意小丫鬟在外面等着,自己推开篱笆门走了进去。
主仆俩心意相通,小柔警惕地看看四周,确认没人后,才在门外的台阶上蹲坐下来,双手托着腮帮子,偶尔目光回望一下,有些好奇。
而此刻,徐宁站在院子里静静地扫视了一圈,一些细微的脚印出现在泥地上,这脚印虽然很浅,只有一个脚尖留下,看不出是男是女。
但可以确认的是,他这里有人在,或者来过人了。
想着自己那柜子里的土手雷,徐宁不动声色地直奔屋内而去,推开门,那股血腥味更加浓郁了几分,他目光一凝,就看到桌子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
“叶红泥?”
徐宁的声音刚响起,叶红泥听到了,抬起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朝他笑了一下,就软软地朝后倒了下去。
徐宁上前一步扶住,只觉得手中传来一阵黏腻的触感。
出血了!
徐宁二话不说抱起叶红泥,将她放在了自己床上,侧过去撕开了她背后的衣服,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来。
只是在这雪白的肌肤上,可以看到一条深深的刀痕!
血肉翻在空气中,虽然简单洒了一些金疮药,但鲜血还是止不住地渗出来,叶红泥的后背已经几乎被血给渗透了,有些触目惊心。
“小柔!拿热水和手帕,进来帮我!”
徐宁走出门外,冲着小丫鬟说道,又示意她将院门合上,随后便转身走到自己的柜前,从里面取出来一个密封的小坛子,上面贴着张纸,画着一个大大的叉。
这是徐宁这些天用蒸馏酒再次浓缩制成的酒精,本意是想有意外发生的时候,自己或者小柔能用得上,却没曾想,会用在叶红泥身上。
在酒精坛旁边,还有一小包裹起来的布帛,那都是徐宁用开水煮过的布条,算是消毒过了。
“少爷!”小柔将热水和手帕拿了进来说道,一见到躺在床上受伤严重的叶红泥,也是吓了一跳。
“别磨蹭,帮少爷救人,去把我的针线包拿来。”
徐宁接过热水,开始给叶红泥清理伤口,一边清理,还一边提醒她,“忍住了,这可能会有点疼。”
高浓度的酒精洒在叶红泥背后的刀伤上,疼的她一下子醒了过来,伸手就抓住了徐宁的肩膀,似乎要翻过身来。
但徐宁却很坚定地压住她,继续清洗伤口,又示意小柔拿来他自制的针线包,稍显笨拙地给叶红泥缝合伤口。
针线包里的针是徐宁用鱼骨做的,线则是用洗干净晒干消毒后的羊肠内膜做成的,虽然绝对比不上后世的手术专用缝合线,但在这里,也是唯一一种徐宁能找到的替代品。
缝合的过程很艰难,徐宁也从未干过这事情,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歪七扭八地勉强缝合好伤口后,他将两段羊肠线打了个结,又拿过布条,给叶红泥包扎了起来。
“哼!”
在没有麻醉剂的大虞朝,任何直接处理伤口的行为都是剧痛无比的,叶红泥紧咬着牙关,捏着徐宁肩膀的手指也开始用力,疼的徐宁额头都出汗了。
然而徐宁却始终面无表情地帮叶红泥清洗着,他早已是死过一次的人,死前还被枪支横扫,这点疼痛总还是忍得住的。
好在叶红泥虽然用力了,但并未真正发蛮力,不然以她徒手捏碎鹅卵石的怪力,徐宁觉得自己的肩膀此刻已经不保了。
主仆俩忙活了个把时辰,这才将伤口处理好,徐宁示意叶红泥侧躺着不要动,便让小柔继续去外面望风。
“怎么回事?”
拉了凳子过来坐下,徐宁擦着额头的汗水,淡淡地问道。
叶红泥躺在那里,嘴唇嗫嚅了几下,虚弱地吐出了五个字。
“有坏人……围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