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画舫内出来,董小白便上了二楼,这边是供青楼她们三个头牌休息和化妆的地方,没有别人,她一转过拐角,便正巧看到了站在栏杆边看江景的苏幼娘。
夜色中,伴随着天边烟花的绽放,映照出苏幼娘略有些清冷的面容,她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刻中,身后董小白走了过去,都没有什么反应。
“幼娘姐姐?”
董小白伸手在苏幼娘眼前挥了挥,狡黠地探出头去问道,“一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呢?是不是还在回想刚才的事情?”
“啊!”
苏幼娘回过神来,看看四周,拍拍胸口回道,“小白妹妹,你怎么突然就出来了?吓我一跳!”
顿了顿,苏幼娘脸上微微一红,撇过脸去,幽幽地回道,“我也不敢回想刚才的事情,只怕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董小白轻哼一声,干脆整个人很轻盈地坐上了栏杆,两条白嫩的小腿在空中晃荡着,笑道:“那也只能说那陆公子不行,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居然都不敢直面小女子的真情,若是我呀~~~当时定抱起幼娘姐姐,直入闺房之中了!”
一边说着,一边董小白还不忘做了一个搂抱的动作,大概是幅度大了些,差点还翻下了栏杆。
幸好苏幼娘将她一把抓住,嗔怪道:“小白妹妹,你要是再多嘴,姐姐就让你就这么掉下去!变成落汤鸡!”
“那我也一定带着姐姐一起下去了!咯咯咯!我们一起做落汤鸡!”
董小白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那无忧无虑的样子看的苏幼娘心中一阵艳羡不已。
唉!
心中轻悠悠一叹,苏幼娘看着外面的夜色,忽然手中摸到了些许雨丝。
“又下雨了么?”
苏幼娘摇摇头,便要回房换身衣服,刚才与董小白一起共舞,身上的轻纱早已被汗水浸透,一些地方若是仔细看,甚至已经半透明了,令得人羞涩不已。
“嗯?怎么楼下突然就没声音了?”
苏幼娘转过身,突然感觉周围一下子变得很是安静,就像一场正在高潮中的戏剧,突然戛然而止了一般,令人很是不适。
董小白有些奇怪,便招来了伺候的丫鬟,便听到那丫鬟说,楼下出了一首顶顶好的词,名叫菩萨蛮的。
“菩萨蛮?”
董小白和苏幼娘两人对视一眼,便跟着丫鬟重新下了楼。
然而就在两人离开窗边不久,黑夜中,一个钩子从水中如箭一般射出,在栏杆上绕了几圈后正好勾住,一个半身赤裸精瘦的男子从水中飞出来,落在栏杆上,目光警惕地四周看去。
大约是确认了这里没人,他从手中掏出一枚筒状物什,朝空中发射出了一枚如烟花一般的火焰。
啪!
混在天空中的烟花里,这枚火焰实在是太不显眼了。
然而远在稷山另一边的林子,二十来个同样露着上半身的精壮男子在这边聚集着,他们或是蹲在草丛里,或是潜在水中,或是攀在树上,正遥遥地看着这个信号。
再深处一点,寂静的黑暗中,一个火折子微微亮起,照亮了三个人的面容。
“大哥!老五已经把信号发出来了,干不干?”
“干啊!杀了那狗官,再进那镇子里抢杀一番,这帮官商勾结的畜生,欺我兄弟,骗我田地,逼死我父母,我早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是啊!苏明这狗官,还有朝廷,都该死!”
“……”
三个人七嘴八舌说着,为首的大汉却看着那远处的翠锦舫,摊开手中山隐镇的地图,低声发号施令起来。
“都按照大先生的计划行事!记住了,这次目标重点是苏明那狗官,不要被其他事耽误了!老二,你随我一起上船,率众兄弟一起动手,老三你在水下,和老五一起接应,如果有意外,就点燃附近其他的画舫游船,制造混乱!老四,你去桃花林渡口那边,纵火吸引官兵的注意力,那苏明胆小如鼠,还带来了不少官兵,你纵火后立即离开,去我们约定的地方,以防万一!”
陈蛟低声说着,将之前做下的布置一一吩咐下去,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在他眼底摇晃着,似乎映照着他不安分的内心。
两年前,他只是大河县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户,却被朝廷强压下来的青苗法逼得还不上利息,结果田地被收走,父母也一气之下双双撒手人寰,陈蛟便干脆杀了当地的保甲,携自己的兄弟进了大水泽中,建了龙头寨做起了水贼。
在陈蛟看来,若不是苏明来了临安府做知州,欺压自己,他又如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都记住了吗?”心中闪过这些纷乱的念头,陈蛟低声问道。
“都记住了!”
几个人一声低喝,随后便纷纷各自离去,开始了行动,陈蛟则是带着老二,老三还有那十来个水性极好的手下,潜入水中,朝远处的翠锦舫而去。
黑暗中,水流遮掩了一切。
桃花林岸边,因为天上飘下来的些许雨丝,也让不少人都躲到了树下。
另一边的林子里,龙头寨老四陈志也带了几个好手,穿行在黑暗中,但对此他们已经很熟悉了,在杀了当地保甲逃进大水泽之前的半个月里,他们每天都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
白天躲避官兵的搜捕,晚上躲避猛兽的袭击,而哪怕是在大水泽中,日子也过得非常艰难,总是饱一顿饥一顿的……
这日子,陈志不想过下去了,他看着远处的翠锦舫,估算着和大哥陈蛟约定好的时间,来到了桃花林岸附近,这里有一些简易的木头板房搭建着,用来存放一些临时的物资。
这两天踩点的过程中,陈志也打听到,这些东西是山隐镇上徐家一个叫徐宁的人干的,想法很新颖,也只是看到了这些东西,他大哥陈蛟才决定纵火,以此吸引官兵的注意。
只有这样,刺杀知州苏明的行动,才能万无一失!
“奸商家族,都不是什么好鸟!”
陈志看着不远处来来往往的人群,尽量把身子藏在了黑暗中,低声喃喃着,手底下的人已经将一些易燃的东西放进了板房中,随时准备动手。
“今天这一趟,可真是不虚此行啊!我和你说吧!这几贯铜钱是真的不白花!”
“那是,那是!你是没看到那些女子腰扭得,哎哟!要是我能发大财了,定要去那临安府好好享受上几天!”
“……”
两个喝的醉醺醺的书生走来,一边说,一边朝着树丛解开了裤腰带,开始放水。
陈志看着,终于忍不住了,挥了挥手,两个手下出来,各自一刀,直接割了这两个书生的喉咙。
鲜血飞溅,两人却连声音都发不出,便已丢了性命。
“藏好!”陈志低声叮嘱道,目光再次看向远处的翠锦舫。
在黑暗的江面上,他知道,马上大哥他们就可以抵达了,而那时候,也是他纵火的最佳时机!
不要出意外啊……
陈志说着,目光一凝,却是看到小路上,一个人推着手推车走了过来,那是一个和他一样面相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人,脸上挂着憨厚的笑意,一边走,一边还叫喊着。
“徐氏手抓饼!鸡蛋饼!灌汤包!来咯!都来尝一尝,看一看咯!”
殷二牛笑呵呵地高声说着,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从加入徐家的手推车宣传大队后,他每日往返临安府和大河县,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因为那位徐家宁少爷给的钱实在是丰厚!
每天都有一百个钱!
若是宣传得当,招来一位商贾,还可以另外再得一百个钱!
有这样的激励,殷二牛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扑在手推车上,而他的努力也没有白费,他被成功选上了今晚游镜诗会上的叫卖员,据那位宁少爷的手下徐兴说,今晚叫卖得到的收益,他可以拿走百分之五十!
五成收益啊!
殷二牛自己可是太清楚了,从游镜诗会到现在,他已经卖出了快有两百两银子!
听着车箱子里那满满当当银子撞击的声音,殷二牛就感到了幸福,他虽然不懂学识,也不知两百两银子里自己到底能够分多少,但他知道,那位叫徐宁的公子不会亏待自己。
他喜欢看徐宁公子温和地笑着和他说话,也喜欢看徐宁公子发钱时偶尔还多给一些的慷慨……
殷二牛觉得,这样的少爷,要是他,他也愿意一辈子跟着干到底。
嗯,等徐公子给自己分了钱,加上自己之前攒下的,或许就够娶个婆娘了吧?
嗯,镇上那李家老头的二丫看着就挺好,手大脚大屁股大,应该是个好生养的……
嗯,我和徐公子提过的,到时候不如也让他帮我去提亲吧?
徐公子人那么好,应该会答应的吧?
一想到这里,殷二牛嘴角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叫喊地更起劲了,一边喊,一边还招呼着,朝这边小路上走去。
这边虽然人少,但殷二牛想着或许有宾客会睡在这里,那可不行,如今是倒春寒的时候,万一受了风寒,那也是服务不周,徐宁公子提醒过,这场游镜诗会上,叫卖员要让所有人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宾至如归,唔……
徐宁公子是这么说的吧?
“嗯?”
然而殷二牛走上小路后没多久,却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停下手推车,看向面前这片黑黢黢的丛林,犹豫了一下,上去要看个究竟。
黑暗中,杀机暴起!
一道白亮的刀光骤然而起,划过了殷二牛的喉咙!
“来人……”
殷二牛想喊出嘴的声音被人给堵上了,他身子倒了下去,目光看着天边升腾而起的烟花,炸开,只亮起那一瞬间,随后复归于黑暗。
就像他自己的人生。
只是,为什么会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