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似乎小了一些。
叶红泥把红红的小脸埋在自己的腿间,不敢抬起头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发出讷讷的声音。
“我……我睡了多久?”
徐宁想了想看向对岸那火光逐渐增多的山隐镇,幽幽地回道:“一盏茶的时间吧!”
叶红泥抬起半边脸来,偷偷看了眼徐宁,发现他一直这么平静地看着江面,这才轻舒一口气,动了动身子,却不料牵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
“嘶!”
叶红泥倒吸一口凉气,皱眉看向自己的左肩,那里是之前被铁钩钩中的地方,伸手摸去只觉得一片粘腻,血肉模糊,衣服和皮肉粘连在一起,还有鲜血在不断渗出。
徐宁转头看过来,刚想开口,叶红泥不知想到了什么,匆匆撕下一截衣摆胡乱缠在肩上,回道:“我自己回去会处理的。”
“呵……”
徐宁哂然一笑,提醒道,“还是要注意先把伤口内的铁锈什么处理干净了,不然后面容易感染发炎。”
感染发炎……
叶红泥听不明白徐宁在说什么,只撅着嘴巴回道:“知道啦!知道啦!”
说完,叶红泥又将下巴枕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看着对岸的山隐镇,似乎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中。
“徐公子,谢谢你。”
叶红泥说道,在黑暗中,徐宁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却明显能感觉到,她内心情绪的起伏。
想了想,徐宁回道:“只是不想留下什么隐患而已,不过现在看来,大水泽龙头寨这个隐患,终究还是留下了。”
对于这些出现在大虞朝中的乱贼,徐宁其实本来没多少感触,日子过不下去,什么时候都有造反的人,但他们去祸害谁不好,偏偏来山隐镇上祸害人,这就是他们的不对了。
而且徐宁很清楚,这龙头寨背后还有明教活动的影子存在,不然仅凭陈蛟这一群农户出身的人,不可能在大水泽中存活下来,并且时间长达足足两年,还聚集起这么多人!
叶红泥环顾四周,轻叹一口气道:“其实我王师叔说起这群龙头寨的水贼,也说他们是一群可怜人,都只是为世情逼迫,身不由己而已。”
徐宁呵呵一笑,平静地说道:“说起来是为世情逼迫,身不由己,但他们去杀官兵做反贼也就罢了,又何必对百姓动手?不过……是恃强凌弱而已。”
叶红泥听着,点点头嗯了一声。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中,又过了好一会儿,叶红泥轻声道:“我该走了。”
徐宁道:“准备接下来去哪儿?”
叶红泥道:“爹爹走了,我要将他的衣冠送回少室山青云宫安葬,也是他临走前的心愿,至于在那之后去哪儿,我也没有想好。”
少室山……
徐宁回想着那远在河南的三教齐聚之山,也只能道:“一路上小心一点。”
黑暗中,叶红泥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她站起身来,朝徐宁伸出了手:“徐公子,我这一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了,不过若有机会,一年后,我会回来见你,到时候再指导你修炼那游猿飞鹤,击掌为誓!”
徐宁呵呵一笑,轻声道:“好。”
徐宁伸出手去,叶红泥与他连续击掌三次,随后便提起地上的重剑,一步步朝远处走去。
看着叶红泥的背影,徐宁心中也有些许怅然,自己这刚刚起来的江湖之旅,就这么暂且告一段落了?
可叹我那威风凛凛的雷电法王称号了……
徐宁遥遥头,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周围凌乱的场面,想了想,将尸体一具具全都扔进了南池江中。
做完这一切,徐宁又将暗道的的出口掩埋好,随后沿着岸边朝稷山脚下狂奔而去。
春雨似乎慢慢停歇下来了,偶尔还有些许雨丝飘落。
风依旧呜咽着,黑夜终将过去。
……
……
山隐镇上,伴随着沈天放带着捕快和官兵的闯入,不少已经睡歇下的人们都被从梦中惊醒,一时间,吵闹声、搜捕声还有狗叫声不断响起,整个镇上都显得乱哄哄起来。
“挨家挨户去问起来,看看有无留下这些水贼的可疑痕迹!”
沈天放不认为这群水贼可以无声无息地离开山隐镇,命人扩大搜寻范围,同时自己带人沿着此前陈蛟等人离开的路追去。
然而春雨绵延,却将大部分痕迹都冲刷掉了,沈天放无奈之下,只能命人在镇东这一块地方,挨家挨户地询问是否有见到这群水贼。
整个山隐镇变得更加热闹了。
徐家前院,徐劲松坐在木质的轮椅上,神色严肃地看着紧闭的大门,一大群徐家的小厮家丁也早已等候在此地,预备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
徐仲庸和徐向东也在后面的椅子上坐着,有丫鬟过来给他们斟上茶,徐仲庸略微有些手抖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又缓缓放下,内心却始终安定不下来。
徐向东看了眼,呵呵低声笑道:“二哥,不必惊慌,左右不过是一群贼子而已,更何况那前来示警的沈大人也说了,这群贼子已伏诛大半,所剩也不过十来个,倘若他们真敢来我们这里,那还不是自投罗网?”
徐仲庸听着,微微点头,原先有些发抖的手,也逐渐平稳下来。
徐向东再次一笑,又感慨道:“二哥,你如今是在家专心务农,负责家中农事,像三弟我,那可都是在外面走南闯北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十四支粮食商队,不仅要到江宁、江陵,还有应天、开封甚至是最远的大名府!一路上,比这彪悍的多的山贼悍匪,我们也丝毫不惧!所以二哥,你就放心吧!”
顿了顿,徐向东意有所指地压低了几分声音,“二哥,你看看我们大哥,多镇定!”
徐仲庸顺着徐向东的目光看向那前院内的大哥,对方就这么坐在轮椅上,一手拿着卷论语,一手按在扶手上,身影很稳,也让他内心居然升起了一抹自惭形秽之感。
砰砰砰!
就在这时,大门又被人重重敲响起来,徐仲庸吓了一跳,差点屁股就要离开椅子,往后堂奔去了。
“爹爹!”大门一打开,徐玥从外面冲了进来,不顾自己的形象,便高声喊道。
“玥儿。”
徐劲松静静地说道,声音虽然不响,然而却自有一股中正平和之意,徐玥目光看去,原本焦虑的神情瞬间便松了下来。
“玥儿拜见爹爹。”徐玥上前去一福礼道,“家中无事吧?”
徐劲松微微颔首道:“嗯,家里无事。”
“爷爷呢?文斌呢?”徐玥继续问道。
徐劲松那古板的脸色上终于闪过一丝笑意回道:“你爷爷已经睡下了,这三更半夜的,出了事,也不好打扰他,文斌也已经睡了,大家都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
徐玥松了口气,喃喃自语着,脑海中却划过了最后一个人的面容,她抿抿嘴,又低声问道,“爹爹,还有……宁兄弟那边也没事吧?”
听到徐玥提起徐宁,徐劲松眉头先是一皱,旋即松开来回道:“他住在家中最偏僻的地方,那些水贼去他那里做什么?自然也是无事!”
“那就好……玥儿谢谢爹爹。”徐玥狼狈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再次朝徐劲松一福礼。
徐劲松看着自己女儿如此,微微叹了口气,轻喝道:“玥儿,你看看你,虽说爹爹对你向来都是不加管教,但你自己也当注意一些,这大半夜的还在外面,若是被那贼子虏了去该如何是好?”
徐玥也知道父亲是关心自己,撒娇着回道:“那爹爹也会来救玥儿的嘛!再说了,玥儿在外也是为了那游镜诗会一事……”
听到徐玥说起游镜诗会,徐劲松的语气便加重了许多:“游镜诗会,此事爹爹自然知晓,那些离经叛道的许多物什,都是徐宁搞出来的吧?他胡闹,你也跟着他一起胡闹!玥儿,爹爹可要提醒你,你现在的重心只有两个,一个是藏书楼,还有一个就是粮食商队和商铺!明白吗?”
听到父亲如此严厉地训斥起来,徐玥也只能低头轻声回道:“是,爹爹,玥儿明白了。”
“嗯,你回房去换身衣服吧!让丫鬟备点热水沐个浴,别被这春寒给伤了身子。”徐劲松又轻声叮嘱道,严厉的声音温和下来。
徐玥露出笑容来,点点头,便要跟着丫鬟雯雯和香香回去换衣服。
这时徐劲松的声音再次响起:“听说徐宁的丫鬟小柔生病了,是吧?玥儿,你代爹爹去送点补身子治风寒的药吧!”
“谢谢爹爹!”
徐玥听到这话,再次回头高兴地福了一礼,这才带着轻快的步伐朝徐宁家中的方向而去。
徐劲松古板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无奈的笑容,他摇摇头,低下头,一张纸放在他身前,上面写着的,正是那首来自徐宁的菩萨蛮!
“竟能作出这般词来,这小子……”徐劲松自言自语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默然不语地看向夜空,眼中流露出几分浓重的担忧之色来。
而此时,徐玥已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直奔徐宁的院子。
“宁兄弟!宁兄弟!”
还未到院子,徐玥便高喊起来,双手提起裙摆快步走去,只是院内却无人回应,令她内心微微一沉。
“玥小姐?”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徐兴从旁边的树荫下走出来,上前拱拱手道,“玥小姐,可是来找我家少爷的?”
徐玥点了点头道:“对,徐兴,你快说,他去哪里了?”
徐兴回道:“少爷让我守在这里,不要让人打扰小柔的休息,他……他自己应是去稷山脚下了。”
去稷山脚下了?
徐玥蒙了一下,越发想不明白自己这位宁兄弟的行为了,不过那群水贼也早已离开了稷山脚下,徐宁即便去了也不会有事,她心中就放心了许多。
“原来宁兄弟是去稷山脚下了,那我……”
徐玥想了一会儿,便要说什么,却听到那院内的墙头,一个男人翻了进来,一落地,一抬头,正好便与徐玥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宁……兄弟?”徐玥一惊,突然又觉得有些脸红。
因为眼前的徐宁,还露着那两条光溜溜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