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祥五年四月,徐宁第一次进临安城,不过两日后,又离开了。
这两日的光景,临安城群芳楼花魁秦倩倩赎身离开,在马仓巷的一处小院子里住了下来,成为了徐氏美食的账房大先生,总管徐氏美食在临安城内所有的财务事宜。
同时,徐氏美食加入了临安商社中,背靠田氏,这种本来只流行于市井小巷的小点心,也逐渐被更多人所知晓。
街头巷尾,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穿着淡蓝色袍衫的宣传员来来往往,结合着其他餐饮商铺的推销,一个新的“跑腿社”在临安城中萌芽。
临安城,依旧是如此繁华昌盛,也似乎将永远如此繁华昌盛下去。
徐宁坐在马车上,遥遥地看着这座城池,想着那个在他面前说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女子,沉默地钻进马车内,拍了拍车厢。
马车动起来,朝山隐镇的方向而去,车上,小柔很自然地靠过去,给他捶着肩膀。
“少爷,后背还疼么?”
徐宁摇了摇头,一手轻轻拍着腰上那把佩刀,一手拿着手中有关大水泽水贼的资料翻阅,这是他花了半日时间前往临安城水军大寨中得来的,从九品的参军司士虽然只是一个小小官吏,但却是官家下的恩典,所以接待他的迪功郎非常客气,不仅将大水泽的绘图给他复刊了一份,还给了不少其他来往行商带来的消息。
小柔见少爷看的认真,便到前面撩开马车帘子,示意车夫驾驭的平稳些,随后又过来乖乖坐下,继续给少爷按腿捏肩。
“徐兄!”
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徐宁在绘图上划了几个圈,看向车外,发现是陆家的马车,便知是谁来了。
“陆兄,在这里等我许久了吧?抱歉,我在城里多逗留了一会儿。”徐宁笑着说道。
马车上,陆轻盈轻轻开口:“无妨,徐兄,你的身体……可好了么?”
徐宁拱手回道:“无碍,那田姑娘还是留了手,并未伤我内腑,不过我醒来后听说,是陆兄派来的郎中,是我要谢谢陆兄了。”
陆轻盈抿抿嘴道:“徐兄无碍就好,那便一起启程吧!”
徐宁点点头道:“好,陆兄,一起走!”
两辆马车一同朝山隐镇的方向而去,一路上徐宁偶尔和陆轻盈聊天,也说起了关于大水泽的一些事情,陆轻盈想到他明日便要去点卯了,心里便又有些担忧。
不过好在前几日看官府的告示,似是那陈蛟一行人都已尽数伏诛,想来龙头寨内应是群龙无首,他这番前去,应是无事吧?
但旋即,陆轻盈又如此安慰自己,出声问道:“徐兄,这一次入大水泽,可有说须得几日?”
徐宁默默在图上画着只有自己能看得懂的符号,淡淡地回道:“州府内迪功郎说,苏知州想着半月便剿除水贼,那么应是以此为期限吧!”
半个月么?
陆轻盈点点头道:“徐兄,若是有需要长安帮忙的,尽管吩咐,长安定倾力相助。”
徐宁一愣,笑了笑回道:“陆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剿除水贼一事,我也不过一小小的参军司士,最终成败依旧操于都监刘胜及相关都头军士之手,所以,陆兄也不必过于担心。”
马车上,陆轻盈听着徐宁平淡的话,只能默默颔首,轻轻叹了一声。
为何他总能如此波澜不惊呢?
……
……
徐宁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山隐镇上,在临安城的消息即将到来前,他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向小柔和徐旺叮嘱好家中之事,便骑上一匹快马,带上佩刀、些许换洗衣服和必要的物事,便告辞离家,直奔小亭山而去。
在大虞朝,自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后,武将的地位便远远不如前唐时期了,再经过几代官家的军制改革后,基本上形成了“强干弱枝、内外相维”的原则,在中央,军权由枢密院、三衙以及率臣分任,枢密院有调兵之权,而不掌管军队,三衙掌管军队,却无调兵之权,而遇到战事,则由官家任命率臣出征,由是大大加强了官家对军队的掌控。
而大虞朝的军队由禁军、厢军、乡兵和番兵构成,其中战力以禁军最强,拱卫京城以及其他州府重地,而厢军及其他兵种,则是分散在各地,一般只起到维持治安、运输粮秣、筑城修路以及官员侍卫迎送等职责。
这是吸取了前唐藩镇割据、战乱不断的教训,但同时,也弱化了地方上军队的战斗力。
当徐宁骑马来到小亭山上,看着稀稀拉拉坐在四处,周围只简单做了些防御工事的厢军,心中就沉了半截,虽然对这番场景他早有心理准备,但在见识过前世那些高度组织的军队后,这种落差感还是太巨大了一些。
看到徐宁骑马前来,一个放哨的小兵简单查验过他的身份后,便放了行,他一路往上走,防御工事才逐渐像点样子起来,同时,一面将旗从远处缓缓显现,在空中猎猎作响。
将旗上,一个大写的刘字!
徐宁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便来到那营帐前,有一人便将他拦了下来,斜睨看去冷声道:“在下水军副都头杨兴,来者何人?”
徐宁拱拱手道:“在下参军司士徐宁,前来应卯。”
“参军司士?”
杨兴听后,冷笑道,“小小从九品的参军司士,哪有资格进营帐?去前面的广勇营待命,听候差遣就是了。”
徐宁沉默,却也只能再次拱拱手,便要离开,就在这时,梁县尉从营帐内走出,看到徐宁,便露出了笑容,走上前来。
“徐司士,你来了啊!哈哈哈!”
梁县尉朝徐宁拱拱手,亲热地说道,“我在账内正和刘都监提起你呢!想着你应是快到了,果不其然如我所料,走走走,一起入营帐!”
“梁县尉……”
徐宁也拱拱手,只是看了眼那杨兴道,“只是我不过从九品,这位杨都头说我不能入营帐。”
一旁的杨兴看到梁县尉出来,居然对徐宁如此热情,顿时有些面如土色起来。
他哪知道,梁县尉居然会对一个从九品的参军司士如此关心!
梁县尉冷冷看了眼杨兴,拉开营帐道:“徐司士,不必理会此等粗鄙武夫!你我先入营帐,刘都监还在等着我们呢!”
徐宁微微点头,便随梁县尉步入了营帐中。
营帐内,都监刘胜,步军都头魏广、马军都头张越和水军都头王干以及相应胥吏,还有一位参军司士贺成,都已在里面,见到梁县尉带着徐宁进来,便停下商议,齐齐看来。
“自牧来了啊!来,一起过来听听吧!”
刘都监看到徐宁前来,却是很亲切地笑着说道,对于这位由苏知州亲自举荐的人,他自然不介意多亲热一些。
然而其他几位,特别是各都头,却都是冷着脸,并未有多少亲近的意思,他们都是武将出身,亦不像梁县尉那般,终日与文官为伍,骨子里还是武将那一套,自然对一脸白净如书生的徐宁没有多少好感。
至于那贺司士,见徐宁进来,更是没有多少好脸色,其中原因自不必多言。
“是。”
徐宁却好似没看到他们的目光,应下来,便来到一旁站定,听着刘都监与几人交谈起来。
听着听着,徐宁便很清楚了,其实剿除大水泽水贼一事,在他来之前,都已经决定的差不多了,压根也不需要他真的给什么建议,且从刘都监等人嘴中所说,实则也并不相信徐宁一介书生,从未面临过战事的,能有什么好的建言。
故而徐宁站在那里旁听,就是真的旁听,几人讨论之时,也从不询问他的建议。
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刘都监等人商议的差不多了,便开始一一布置军务下去,伴随着三位都头的应声,他们领了军令便离开了营帐。
“贺司士,有劳了。”
刘都监又看向那贺成低声说道,拱了拱手。
贺成露出一丝笑容道:“还是都监大人的筹谋得当,此番剿灭水贼,必能一举成功!”
刘都监点点头,旋即贺成便看了眼一直站在旁边的徐宁,冷冷一笑,也离开了营帐。
这时,刘都监才看向徐宁,笑笑道:“自牧,此番听下来,觉得如何?”
“大水泽龙头寨所在,四面环水,周遭俱是沼泽瘴地,刘都监以附近熟悉的渔民带路,于夜间设置三路悄然进攻,攻其不备,又在其寨中水贼逃离之处设下埋伏,歼其漏网之鱼,的确是筹谋得当。”
面对刘都监,徐宁静静地将他们刚才商议出来的计谋简单说了一遍,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
宛若一台没有感情的复读机。
刘都监哈哈大笑道:“自牧也是如此认为,那本官便放心了!梁县尉,带自牧去广勇营中吧!这军阵之事,他也当多学习学习!”
梁县尉点点头道:“是,都监大人。”
旋即,徐宁便又跟着梁县尉离开了营帐,一路往前,来到了一处营地中,梁县尉才指了指其中一处营帐道:“徐司士,今日是你应卯之日,刚才又听了如此多的军务,想来也累了,就先歇息一会儿吧!大军开拔,也需要些许时间,对这军营之事,你也可多熟悉一下。”
“多谢梁县尉。”
徐宁朝他拱拱手,随后梁县尉便离去了,他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随后钻进了那营帐中。
进去的那一刹那,徐宁原本平静的面容,陡然便阴沉了下去!
这刘都监一群人,是一帮自以为是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