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最近读史书,他的感觉,东汉末年与三国时期,不论是曹操、刘备、还是孙权,他们做的事,就是打击世族。
曹魏的灭亡与世家支持司马家有很大关系,这种关系延续到两晋,九品中正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
建文时期这个年号就很不好,建文,这就没武什么事,朱允炆做的也是打击藩王与武将勋贵。
不过齐泰,黄子澄,还有朱允炆有些幼稚,太祖时期武将与勋贵联姻,勋贵又与藩王联姻,削藩就动了武将勋贵的利益,这可不止是藩王,还有武将、勋贵在其中。
靖难之役明面是永乐皇帝夺取建文的皇位,不如说武将、勋贵与文官们的争斗,以武将、勋贵获胜为目标。
当然,文官们在土木堡又报复回来。
江南织造局在南京、苏州织造局、杭州织造局,这三处织造在永乐时期发挥重要作用。
永乐时期的海贸,就是郑和出去的船队,丝绸由这三处织造局做,瓷器有景德镇的官窑、茶叶有福建、浙江、江西、湖广的茶叶,还有最知名的永乐通宝,当时是世界性的货币。
曰本真田氏的旗帜,上面的铜钱就是永乐通宝,当时的大明货币,就是后世的美元,世界货币。
当然,一切都是宫里太监管这些丝绸、瓷器、茶叶,会伤害江南一些人以及东南沿海一些人的利益。
这也是永乐时期修京城,修运河,五征漠北、南征安南、郑和出海、永乐大典等花钱的大手笔。
不控制马六甲海峡、印度洋,大明的远洋贸易,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永乐皇帝在时还好,他不在远洋贸易取消,江南世族以及东南沿海的商人出去做生意。
嘉靖时期海禁,这三处织造局一年能赚三百多万两白银,嘉靖皇帝修的京城南外城,后来皇宫大火,把钱用在修皇宫上。
南边倭寇、北边鞑靼,他最后也被折腾够呛,不过文治武功仅次永乐皇帝,安南都统使司就是他收回来的。
嘉靖年财政上,海禁带来不少财政收入,一句:“军需囯库,半取与市舶。”足够说明当时海禁,取得的财政收入。
此时的朱翊钧想到,任何一个国家,不都是打击走私吗?
为何大明海禁,打击走私,能给财政带来一半的收入,这项政策不好吗?
嘉靖皇帝走后,朱翊钧便宜老爹隆庆能力不行,开放了海禁,这三处织造局被江南世族与商人渗透,再也不能给内库赚钱。
……
六月初三,万历皇帝准备回京了,他让小四给他准备衣物。
“主子爷,有个乐事。”
“太仓王锡爵他们家,有个女儿王焘贞,话说要九月九飞升,听说她有些道行,江南的王世贞都拜她为师。”
“怎么个话说?”
“王锡爵给她许了一个官家子弟叫徐景韶,等到终于要出阁,那个徐景韶却突然死了,声称要为徐郎守节。”
“后来就迷上了道家,声称受仙人指点,自号:昙阳子。”
“开始辟谷修仙。”
“这特么不饿死了。”朱翊钧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
“很多文人名士慕名而来听她讲道,不少文人也都为她写文捧场,声称今年九月九日要飞升。”
“不是,人们说她克死未过门的丈夫吗?”
“可能是守节吧。”
“白瞎了,趁着热乎应该来一下。”
“主子爷,您说什么?”小四听万历皇帝嘀咕,他没听清。
“大明的文人就是吃饱了撑的,下午传海瑞、庞尚鹏、李贽、耿定向到文华殿,把我的布衣找出来。”
“是!”
……
海瑞已经六十多,朱翊钧以为他虎虎生威,此时看已经是耄耋老人。
“海老头,您近前来,朕问你,您多大岁数了?”
“回圣上,海瑞正德八年腊月生,今年六十有六。”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圣上,百里奚七十尚能辅秦穆公,海瑞还能活。”
“哈哈,看来你挺有干劲,小四,给海先生他们搬椅子,坐下聊。”
“谁是李贽?”
李贽站起来说:“圣上,我是李贽。”
“坐下,朕问你个话,王锡爵的女儿,王焘贞许配的丈夫,在未过门时去世,这女子要为他守节,大儒王世贞还有很多文人给她写文,听说这女子受高人指点。”
“王世贞还拜她为师,今年九月初九要飞升。”
“你怎么看?”
“下臣认为这是理学的束缚,女子为过门,谈不上克夫,只是这徐家的儿子,命薄,这个女子或许有人给她施压,不好再改嫁。”
“不要什么都推给理学,带着定理逛妓院,这就是放飞思想吗?”
“哈哈…!!”万历皇帝笑着问:“李贽,有这事吗?”
李贽脸色有些难看,他瞄了一眼耿定向,低着头回道:“有。”
“海瑞。”
“下臣在。”
“《大明律》官员嫖妓,应该如何处置?”
“《大明律》: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减一等。若官员子孙宿娼者,罪亦如之。”
“李贽!”
“在!”
“朕问你,作为大明的官员,你知罪吗?”
“回圣上,下臣知罪。”
“海瑞、耿定向、庞尚鹏你们都记着,官员逛妓院,不是官员本身,穿上这身官服,代表大明朝廷的形象,你们都逛妓院,怎么让百姓服你们。”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李贽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官员逛妓院事小,更大的事,就是朝廷官员知法犯法,而且不知悔改,上朝时朕都不想看他们,逛妓院逛出一身病。”
“所以历朝历代文人骚客,无不写青楼女子诗句,你们所推崇的苏东坡,也是自了汉。”
“今个儿叫你们来,就是讨论大明之法,很多官员不懂法,而且知法犯法,如不懂法的文官,做一地知县,完全由自己的好恶判案,就造成很多冤假错案。”
“人之法,要做到天理、囯法、家法、人情。”
“如一个男子要霸占其人之母,其人之怒,把男子打死,应该怎么判案。”
海瑞站起来说:“臣想到弘治九年,北直隶广平府广平县知县顾璘接了一件案子,方如锦的继母因口角杀死父亲,方如锦遂愤而杀了继母。”
“方如锦理应被判死刑,判了方如锦杖责六十。”
“臣认为轻了,虽然为父报仇,杀害继母,但是继母也是母,方如锦应该判杖六十,充军。”
“海先生此话,我不认同,方如锦此人,可以判刑做苦力,不可充军,大明军队应用良家子,家是高青白者。”
庞尚鹏说道。
“臣认为应该把方如锦斩首,所谓一命抵一命,要做到公正,方的继母也有家人,这么做以示公正。”李贽说。
耿定向说道:“臣的建议,应该建造一间可以劳作的劳务,方如锦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价值,他可以为边军做衣物,可以为边军做火炮,世间万物,要物尽其用。”
“天有天理、人有人理,地有地理,这天理就是刮风下雨,地理就是山川河流,农田长出庄稼,这人理就是吃饭穿衣。”
“朱夫子有言:存天理,灭人欲,此时大明人的欲望就是太大。”
“圣上说王锡爵的女儿,得高人指点,还有飞升种种,这就是人欲,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这也是天理。”
“得道成仙,就是人的欲望,如王世贞,还有江南的文人,就是因为欲望,才拜这个女子为师。”
朱翊钧看着耿定向,他以前很少听说此人,看来这人有点厉害,眼光很超前。
天理、地理、人理这就如后世一样,这明朝的官员居然能想通。
“朕同意耿定向的,李贽最差。”
“可能李贽不服,朕要告诉你,法就是要约束人的欲望,不可滥杀无辜,也不可贪财好色。”
“春秋战国,之所以天下大乱,就是无法可依,君主、世族、官员、卿大夫个人就代表一种法。”
“这样就会造成不公,同时也会滋长人的欲望,有一句话,皇帝刀快,不斩无罪之人。”
“海瑞、李贽、耿定向、庞尚鹏,你们要听着,《大明律》要修改,要兼顾天理、囯法、人情。”
“天理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规则,这自然的法则就是最大的道理,囯法就是现在的《大明律》,之所以要修改,就是因为明初的《大明律》出现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这人情,就是公俗与民情,要顺应民意,不是文官士大夫、士绅、商人、武将、勋贵,而是在田地里耕种的老百姓,他们就是民意,要顺应他们的民意,制定最新的《大明律》。”
“朕的要求有几点。”
“第一:以人为本。”
“现在要做到人人平等,有些不可能。”
“要做到尊重人,特别是百姓与劳作之人,大明的赋税大部分来自百姓,他们养着军队,也养着朝廷的官员,更养着朕以及宗室。”
“不能做率兽食人之事,在很多百姓还饿肚子时,喂猫狗肉吃,这些猫狗吃的比人还好,那么读再多的圣贤书也没用。”
“如李贽、如王世贞、如徐阶之人,就是利己者。”
“如果想要利己,就去当商人,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士农工商,士排在前面,地位有了,要做到利他者。”
“如海瑞查徐阶的家产,还给松江府百姓田地,就像朕这次南巡,借藩王一百五十万石粮食,赈济山西灾民。”
“依靠圣贤书,以及道德,不能再做到管理大明各地方,大明文官两万人,不道德的最少占一半。”
“人有趋利避害的本性,现在朝廷用儒家思想统一全大明,甚至要用到迷信的方法,可是现在还有人信君权神授吗?”
“恐怕大明亡了,舍身殉国的文人官员不到两成,其余投降的投降,隐居的隐居。”
“之所以把商人排在最后,就是商人逐利的本性,只有利,而无囯,可是现在大明官员家,多数经商,一面读着圣贤书,嘴里为国为民,君君臣臣,道德良心,恐怕多半自己都不信。”
“这也是朕今天叫你们来的原因。”
“要司法独立,要监察有效,官员代表着大明朝廷,也代表大明统治着地方。”
“如果大明都察院都贪污腐败,那么天下还有官员不贪污吗?”
“反而海瑞这样廉洁的官员,不贪污反而不合时宜,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如果大明所有官员都这样,大明亡了,就是天理,这就是朕要说的,天要灭大明。”
“李贽自称心学门徒,可是你们所谓的心学,都不如阳明公,心学其他都无用。”
“记住朕的话,心学唯一有用的,就是知行合一。”
“天下最难的事,就是知道和做到,这也是知行合一的根本意思。”
“希望你们不要拿着圣贤书,死记硬背,自诩才华横溢,只做自了汉,如李贽这样继续想充实内心,朕的建议:出家学禅宗,还省朝廷的俸禄。”
“种一亩稻田,要比读再多的圣贤书都有用,一亩稻田可以产一石稻米,一个百姓可以吃几个月。”
“有人说朕沉迷踢球,朕去踢球,赚了一千多两白银,捐给南京养济院八百两,还给南京很多老人发了粮食、布匹、药品。”
“别管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大明不缺任何学问,只缺实用的学问。”
“有人说朕南巡铺张浪费,朕南巡没用各地一文钱,朕花自己内库的,朕南巡走一圈,能让百姓安心,让贪官污吏害怕,对大明有好处。”
“是这个理吗?”
耿定向说:“圣上所言甚是!”
“圣上,聪明绝顶,海瑞钦佩万分。”
这海老头也会夸奖人了。
“小四,海老头年龄大了,找一副老花镜,给他试一试。”
“告诉御膳,做一桌饭菜,四菜一汤,让他们在宫里吃,朕还有事。”
万历皇帝站起来,刚走两步回头:“对了,你们四个跟着朕回京。”
“陈矩告诉行人,传朕的口谕,叫王锡爵带着王焘贞见朕,搞的飞仙,八成要自己饿死。”
“散了!”
李贽面如死灰,刚才在御前,他被万历皇帝点着名说,难道自己真是利己主义者,自了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