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
严嵩干咳一声,摆了摆手,全场顿时一片肃静。
他又琢磨片刻,才道:
“朱墨,你的方略也有点道理……先说抗倭公…债吧,倭寇侵犯的是所有人,所以也不能只让富户认,一般人也得认下一些,否则公道何在啊?第二个,官营钱庄发宝钞,这事儿嘛,前元是有的,发多了嘛,天下就大乱了……”
他说到这里,似乎还有话,却又忍住了,干咳一声对徐阶道:“徐阁老,你怎么看?不行的话,就只用第一条,钱庄就不搞了……?”
徐阶也跟着干咳一声,答道:“这什么大明江南钱庄什么的,我们几个也是头一次听说……咳咳,到底怎么做法?我看还是先听听朱墨怎么说?严阁老,你看如何?”
严嵩点了点头。
朱墨这时脑子终于清秀了一会儿,摇摇头自语道:“累,真心累……”
他从没参加过朝议,结果经历下来,简直比影视剧里的场面还尴尬,这简直是泼皮吵架啊,哪里还有半分士大夫的风度?不过也好,只要严家父子猜不到真实意图就行。
他定住心神,又想了一会儿,接道:
“这样说吧,假如吾发公债后,募得了一百万两,利息是每年五厘;为了还本付息,吾就用钱庄把这一百万放出去,利息八厘,这样的话,吾不是就赚了三厘?这样,我不仅把息还了,还得了三厘……明白了吗?吾的公债期限是三年,还本金是三年后的事儿了,这钱庄的买卖赚头不小,三年还是能赚不少的,吾盘算过,这账能算下来……”
……
八厘,
那倒是能放出去,要的人多了去了,三年连本都回来一大半了,买卖是划算的……只是五厘,就想让富户认购?那人家肯定是不干的,谁放债不放到两分啊?看来也只有衙门打着抗倭的名义去压了……
严嵩琢磨一会儿,感觉这事也不是那么离谱。让郑必昌那几个去压,还是压得出来。
只是,赈灾呢?他又怎么说?
于是又问道:“朱墨,你的方略内阁也听了,但是救灾呢?你又怎么说啊?”
朱墨顿时一凛:到了关口了,瞒不瞒得过去,就看这里……如果这时候就把织造银行的底交出来,严家一定会拼死阻挡……
他清清嗓子,平静道:
“严阁老、小阁老,是这样的……公债募来的钱进了钱庄,吾就拿出一部分,以一二厘的利息,放给灾民,这样就不会再死人了,毕竟天下人都看着不是……?至于说,灾民是买粮度日、继续种稻?还是改种桑苗,那就悉听尊便了……千年田、八百主,就算他们要卖田,别人不是也挡不住嘛……”
嗯嗯,
严嵩一边听一边点头。
严世蕃也感觉顺耳多了——
这个朱墨,跟高寒文也没大区别,都是书呆子!一个要改稻为桑,一个要公债钱庄,说白了,都不影响原定计划……
高寒文的改稻为桑,到了下面,就可以打着国策的名义去贱买灾田,当然收益是最大的,可矛盾也大,免不了要出点幺蛾子……
朱墨的公债赈灾,到了下面,自然就可以打着国策的名义逼捐,逼捐又不针对灾民,就对那些小康之家,就逼不出乱子,而且来钱还快,又干净……
至于说什么钱庄,那就更好了,正好可以合法放高利……30几万灾民,哪里能募到几百万两给他们低息用?到时候还不是要借高利,而借了高利,最后卖田还债,更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比高寒文那个招又顺手了不少……
严党诸人相互对视,瞬间就明白——
同意朱墨的方略!
一念至此,诸人就把目光投向严嵩。
严嵩看看徐阶、张居正,又看看朱墨,终于拿定了主意,缓缓闭上眼睛,再不言语。
严世蕃心领神会:决策已定,最后就只剩下一件事——先把埋伏打好,到时候黑锅才扣得死……
徐阶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想搅局,这时候忽然举荐个朱墨当了编修,不就是为了江南的棋局吗?他们的如意算盘,朱墨的这个方略,再不济,也能忽悠到一些银子,只要送到台州大营,那也是功劳一件……
这些清流窝囊得很,能干出这么一点成绩,肯定心里是愿意让朱墨亲自去的。但是,到时候如果公债变成了逼捐、官营钱庄搞成高利贷,这口黑锅可就是你们清流的了!
这种扣黑锅的套路,是严党一贯的做法,多年来屡试不爽。每次都是事先就打好埋伏,让人百口莫辩。
于是,严世蕃这时就唱反调,怪声道:
“徐阁老,这个方略,我听着都好,真的,都好,挺不错的!可是有一点,我是一直拿不定主意——自古以来,朝廷不与民争利,这又是公债,又是钱庄的,我是担心老百姓戳着脊梁骨骂娘啊……”
徐阶、张居正、高拱跟严家斗了十几年,哪里会不明白严世蕃那点套路?这时候只要一开口,以后就是说不清的麻烦,当下一个也不吭声。
这时,
罗龙文忽然笑道:“朱墨朱公子,如今名满天下,但凡有水井处,都在吟唱那卷青词……如此人物,大吉大利,老百姓肯定不会骂的!要骂,就骂咱们这些庸才啦……哈哈……”
朱墨这短短一上午,已经亲身体验了严党的狠毒,但既然决定要干,也就天不怕、地不怕了,大不了一走了之,又没拖家带口的……
当即也笑道:
“王安石说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依我看,吾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但求多救人命,其他也就顾不得了,就算百姓要骂我,那就骂吧!哈哈哈……”
好!
好!
好!
严嵩不禁抚掌,连声叫好,道:“给朝廷做事,功过是非岂是常人所能论的?咱们身在朝廷,就要像朱墨这样,但凡是朝廷公义之所在,就都要万死不辞!”
他顿了一下,又看看徐阶等人,道:
“徐阁老,我看行!朱墨的方略,跟改稻为桑不相干,该改还是改,又能救济了灾民,这才是两全其美……内阁最后就合二为一吧,嗯,朱墨眼下是大名人,江南地方又文章兴盛,他去比高墨卿合适……我看,这就拟了票,晌午报到司礼监,你们看如何?”
徐阶、张居正、高拱均感觉有一丝不妥,但暂时说不上来,且严世蕃议事每次都是咄咄逼人、脏话连篇,也不想跟他闹腾,当即只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