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梦龙是打死也不信。他在兵部多年,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时便疑惑道:“李总兵、马参将,这,这怕是不可能吧……?我大明祖制,藩王不得过问军政大事,你们这些话,梁某实在不敢相信啊……”
朱墨却嗤了一声,道:“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他对大明的了解,自然是梁梦龙万万不能及的,这时一听就全明白了——大同已经成了严家挖大明墙脚的样板田了!
饶阳郡王这种有野心的王爷跟严党勾结,从各地找来一些罪囚逃犯、流民,跟那些宣大的豪族家丁搞在一起,组成了私兵,目的就是接管地方,所以才屡屡不听命令,又动不动就哗变。
他们这样做,最大的阻力自然就是卫军和屯户。只要把卫军、屯户压下来,甚至灭了,他们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掌权者。到时候就成了明末关宁军那样的私人部曲,大明兴也好、亡也好,反正他们就是独立王国。
这种情形,他一直以为是出在明末的,应该是李成梁搞出来的,但现在来看,嘉靖朝的大同府就已经是先声了……
想到这里,
朱墨也不禁黯然——
好好的大明,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严家真是天大的祸害,这样挖墙脚,就是天柱也要给它挖倒了啊……
显而易见,
这次俺答进犯,就像唐朝的回纥人、沙陀人一样,是有人故意放进来借刀杀人的,代价就是放手劫掠。
想到这里,
朱墨对三人道:“他们是在挖大明的墙脚呢!老梁,你别不信,再被他们搞几年,宣大就不是大明的天下咯……”
李文进、马芳眼中充满赞许,但却是紧闭着嘴,几番欲言又止。但稍稍琢磨朱墨方才的话,林文进又忍不住道:
“朱大人、梁大人,末将事后想了许久,一直有点奇怪。俺答这次进犯的兵力并不多,也不强攻屯堡,也不毁城墙,就是围着旧堡新堡转,有机会就打,没机会就走,也不跟我军接触……却不知是为何?末将一直觉得不对劲,朱大人这么一说。末将就觉得更可怕了,几十年没讲过啊……”
梁梦龙方才想了好一会儿,仍是不信,但这时听闻此言,心头却猛地一震,沉声道:
“朱公子,卑职刚才在想,俺答这次进犯,很可能只是探探虚实,想看清楚庚戌之变以后十几年的经营……果真如此的话,一旦俺答看清了弱点,再次大举进犯恐怕不可避免啊……到时候,到时候岂不是又一次土木堡……?”
此言一出,
李文进、马芳都不禁佩服起来:这个梁梦龙看着文文秀秀的,毕竟在兵部多年了,对这些问题还是有着十分的敏感啊……
而朱墨乍听“土木堡”三个字,脑中竟闪过一道光,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几乎差点惊叫出来,后背浑身汗毛直立,一下子就是一身淋漓大汗,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如烈火自深渊腾起——
“不对!”
“不对了……”
“俺答这是要扼杀我的改革……?!”
这番念头,他们三人都想不到,而他朱墨,却实实在在看到了空前巨大的危险——
俺答是一代枭雄,必定也密切关注着这轮的大明内政改革,他应该会很忧虑,忧虑大明会变得更强了,到时候鞑靼必定像匈奴一样惨败,最终迁徙而去,所以,俺答对他朱墨应该是持反对态度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自己变法是无分贵贱的,某种意义上说,就是释放民间的生产力和积极性,对所有封建秩序都是一种挑战,草原上的社会更是等级森严,俺答成为整个亚洲的反动堡垒,那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他这次还只是探探虚实,要了解清楚庚戌之变后大明的防御,一旦看到有机可乘,不久之后应该就会倾巢而出,对大明做出一番总决战的态势!然后等着大明内部发酵,将外压转化成内部压力……
如果这时候严嵩去勾结?
那怎么办?
岂不是……
画面太美,他都想得有点痴了——
俺答大兵压境,甚至深入内地、京师,这时严嵩在朝廷上发难,号令总决战,天下官员缙绅汹汹一片……
嘉靖迫于空前的压力,只能将大政重点转移到北方战事之上,于是,江南的改革彻底凉凉,不出数月就完全翻转……
到时候,朝廷上又将是严家说一不二。因为整个宣大防区,目前就是严家党羽在主导,就算自己在江南搞了再多的钱,也会被他们用军费开支名义给抽调了去的……
到时候,严嵩以军令驾驭全局,对江南釜底抽薪,谁能抵挡?就算是皇上,还有大多数清流,在鞑靼全面决战的情况下,也不会再支持江南改革了。那么,自己数月的功夫就算是白费了……而改革凉凉,自己的末日也就到了,严嵩严世蕃很可能会把自己凌迟处死……
想到这里,朱墨不由地眼前发黑……
“完了……”
“这次完了。”
“我千算万算,却忘记了这一节,外力会中止我的改革……”
出神好一会儿,朱墨浑身仍旧冰冷,感觉到事态之可怕,实在是平生所未有。一个疑问在脑中不断盘旋——
怎么才能阻止俺答?
怎么让他打消勾结严家的念头?
……
而此时此刻,
三人也顾着想问题,却没有发现朱墨的神情异常。
李文进继续道:“梁大人,你真是个懂兵事的!我和马兄弟一路上也在想,俺答既然看清了庚戌之变后的虚实,轻敌之心必起,应该很快就会再度进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找到梁大人,来到朱公子这里讨个主意啊……”
马芳也道:“我们这些人,反正是刀口上讨生活的,早晚是死在边关上,可咱们死就死了,朝廷呢?大明呢?总得有个对策啊……”
嗯嗯,
梁梦龙不停点头,却着实想不到该怎么办?要不要先报给朝廷?不报的话,除了他朱墨,又有谁敢私做主张?而一旦告知朝廷,发现又是严家的人在下面坏事,严嵩严世蕃必定又会百般掩饰,到时候岂不又是于事无补?
三人一齐看向朱墨,这时才发现神情有异,似乎沉浸在什么事情里,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李文进、马芳相视一眼——
这傻外甥,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十天、二十天,最多一个月,鞑靼必定再次来犯!不趁着现在赶快准备,还等到何时?看来,少年人毕竟是少年人,一到紧要关头就没主意了!
马芳越看想越是焦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忍不住道:“朱大人,末将与鞑靼作战二十年,对他们最了解不过,日前他们只是疲惫不堪,在塞内无法立足,这才逃遁而去……依末将看,也许最快三五日后,最慢一二十天,他们就会再次内入的!”
嗯……
朱墨仍只是嗯了一声,脑子里已经想了好几个办法,但全都不可行,心底地绝望几乎已经吞噬全身——
俺答此刻在哪里?他要是倾巢而出,又怎么会防得住?又怎么才能让他知难而退呢?
这时,
他回头一看,见马芳一脸彪悍之色,虽然身上有伤,却丝毫不损精神,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权宜之计。
作者题外话】:读者大佬们:这一段本来是大纲里的,只是第一次写出来偏离了一点主线,这几天趁着放假都修改了一遍。事情的矛盾就是由外而内,才能升级到后面的高层次上。这段有点冗长,但是已经很难改了。失误啊,不想看的读者可以直接跳到后面看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