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芳对京城的事儿自然是了如指掌,这时便笑道:“万岁爷,朱墨也好玩儿,他这几天没干别的,一是收了一些铁锅,说是怕有七八千只,也不知道干啥,都运到京郊大仓了……二来呢,他收完铁锅,就去王恭厂住了,整天跟那些工匠在作坊里摆弄些劳什子……”
哦?
嘉靖不禁愣住,心里已然有数,别人不知道鞑靼缺铁,他嘉靖却是一清二楚——
看来确实是跟鞑靼有关,他这是想给俺答一个见面礼吧?
难道?
他想谈和?
应该是梁梦龙、李文进报来了紧急状况,他担心救灾和边防不能兼顾,这才准备跟俺答和谈?
但又在火药局干嘛?难道还想送一些火器当礼物?又或者想鼓捣一点儿新玩意儿,但来得及吗……?
经历了这大半年,二人对朱墨的能耐已经有所了解,此时虽然各种怀疑,却再也不像此前那样匆忙做出定论了……
两人心里都萦绕着一个念头:万一这小子又搞出什么牛逼名堂呢?到时候不是又下不来台?
默思良久,望着在庭院中来回踱着步的嘉靖,吕芳忽道:“这几天他也在忙活,否则倒是可以去他府上聊聊……”
嘉靖此时也想到这点,顿时有点气恼——
这小子,什么都瞒着人……做了朝廷的赈灾使,又升了左春坊大学士,还是一样!又把大伙儿都闷到葫芦里去……
宣大是什么地方?九边是何等大事?你小子一个人就想去扛住?万一扛不住呢?别人就不能帮帮你?你就真那么能耐……?
哼!
下次就给你一个正式官职,叫他什么大事小事都要回报……
正生闷气思忖间,
太监突然回报——
裕王来了。
两人不禁奇怪——
裕王最近来得倒是很勤……
……
裕王自从老婆吹了枕头风之后,来玉熙宫的次数比以往几年还多。
这一次,
他带来了的是一卷古书——
开国道士周颠手抄的《化书,那可是一本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仙书。
当年,
太祖亲自加封周颠为“颠仙”,跟随太祖几十年,后来一夕之间消失无踪,传说已经羽化了,只留下这本《化书。而这本书,乃是严世蕃的家丁偷偷交给冯保的……
进宫之前,李氏都说这次皇上一定满意。还嘱咐他,皇上一旦满意,就提出由自己去宣大赈灾……因为,朱墨这几天都赖在京城里,根本就没去!这次再不见缝插针,更待何时?
李氏还说,以后一有机会就要打击朱墨,让他在皇上面前彻底失势,就算联合严家,也要先把朱墨干掉……
这些话,裕王都深以为然。
此时,
步入玉熙宫,
他左思右想,感觉这次一定有收获,不觉步伐也轻快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那么胆小了……
嘉靖和吕芳见太子,按照礼数是不能马虎的,且嘉靖也不愿意让别人猜透自己,总是习惯扮演一个泥胎,于是回到八卦台上端坐。
吕芳引着裕王进来,笑道:“万岁爷,裕王来了……”
回过头,吕芳又对裕王笑道:“殿下这次又带了啥进献皇上啊?”
裕王点点头,大声道:“回禀父皇,儿臣近日得到了一卷周颠仙人的仙书,特来进献父皇,此书必定能助父皇日后飞升……”
“哦……?周颠?”
嘉靖这次真心动容了,顿时睁开眼来。
但这一睁眼不要紧,一看到裕王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心头忽然又是一沉——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你真以为朕给你留下的是万世不倒的铁桶江山?
看看你弟弟,人家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心思至此,
他内心忽然一恸——
墨儿可真随朕,总是一个人去扛……朕十四岁一个人对抗杨廷和那伙二三百人,墨儿呢,十八岁,一个人去扛九边的重任,还要跟严家恶斗……为什么咱们父子就都那么命苦呢?垕儿不同,他命好啊……
一念至此,对周颠的仙书也淡忘了许多,热切的心情一下子冷下来……
他一生修仙,早已悟出修行之路是每个人都不一样的,且羽化飞升,终归是一个传说,修道,只不过是趋吉避凶、延年益寿、长生久视而已,何必自欺欺人……?
当下只是淡然一笑,道:“是不是化书啊?这东西倒是难得……你也有心了……”
此言一出,又有笑脸,裕王顿时想起婆娘的话,立当机立断道:
“父皇,儿臣自知并非修仙之体,但求做一个爱民的君王而已……时下,宣大灾情甚重,儿臣请旨去宣大赈灾,不知父皇可否恩准?”
吕芳顿时一愣——
咦?
这裕王怎么也变了?
说起话来,还有点让人听不懂了?
他到底想要什么啊?
须知,
吕芳对裕王有多了解?他怎么可能去受那风霜雨雪之苦?
这下忽然请旨赈灾,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把?
想到这一节,
吕芳故作惊奇,道:“宣大赈灾不是朱墨朱公子和梁梦龙在做了吗?难道又出了什么岔子?”
裕王心头窃喜,平静道:“禀父皇,儿臣听闻赈灾使朱墨时至今日也尚未离京,且梁梦龙身为副使,这几天也都在京城待着呢……救灾可耽误不得啊……唉,儿臣担忧灾民忍饥受冻,特来请旨……”
嘉靖本来奇怪裕王怎么忽然想去赈灾了,这时一听就全然明白——
他这是在揪朱墨的小辫子呢!
看来,他也不傻,总是听到了些什么了……
只不过,这种做法实在是下作,令人不齿……不过照理说,垕儿也不是这种人啊?怎么忽然就会告黑状了?
难道,是李氏?肯定是那个恶婆娘……
这时偷偷斜眼一撇,正见裕王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奸笑,不禁心头一阵无名火起——
哼!
你以为朱墨是在京城游手好闲吗?你以为宣大赈灾的事儿那么简单?就是去放放粮?装装样子?
俺答呢?他就不趁着灾情搞点事?简直幼稚可笑!还在这里告黑状?
为什么做事的人就这么难?总是要被人在背后下黑手?就这副德行,朕还敢把皇位交给你?真交给了你,墨儿怎么办?十有八九也要着了你那婆娘的毒手啊……
裕王这黑状一告,
吕芳也是惊骇不已,暗叫道——
糟了!
完犊子了……
战战兢兢二十年了,怎么在这关口翻了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