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见郑钦仍能稳住局面,心里不禁思前想后——
这些私兵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我的驻地惹事,不就是冲我朱墨来的吗?方才那一脚,已经是踹我的人了,要不要把他拿下呢?还是再等一等看看?
他这次深知双方对比的就是一个势字,一寸一尺,志在必得,你弱一分、他就强一分,可谓是大兽相搏,比的就是意志。
但朱墨有一点担忧——
如果此时拿人,自己的权威可能不够……
一来,这里民风强悍,一般人不是很怕官府;二来,自己刚刚才来一天,这些百姓和各色势力并不了解。百姓只是风闻有个斗严家的朱墨,却也不是十分看好的。如此一来,这时站出来,很可能压不住,反而被对方反制,就此失掉了大势。
所以,这个锦衣卫虞祯,他的态度就十分关键。
如果他能出面,自然就能稳住局势。其实,只要他在身边那么一站,自己就可以雷霆一击,让百姓和老卫军出了这口恶气,进而为接下来的总动员做好铺垫……
可这家伙他就是不动啊……
朱墨心想:我也不能逼他,也不能强行裹挟他,一旦有所逼迫,他就会离心,反而投效了对面,一切还是看他自己的选择吧……
正思忖间,
那边情况又是急转而下。
庄义栋方才已经看到了麻禄、郭震、冯恩、李桂等人,心中自是哀恸无比,两行清泪滑落,很快就结成薄冰……
他们这些老军户,好几代人都住在一起,成年后又一起打仗,感情可谓是至深。他沦落至此,一直不想去求人,也不想让兄弟们看到自己的处境。
而这时,
他已经看出几个人就要出手,深知如果他们出手,只会给老军户带来更大的麻烦。搞不好杨选他们就要借此大案,裁汰掉更多老军。他既不愿连累兄弟,同时也感受到了来自兄弟的极大安慰。
这时忍痛从地上再次爬起来,脸上已经有了超脱的笑容,心想:我庄义栋的路今儿是走到尽头了……这位朱公子的人很仗义,希望以后大同卫能好起来吧……
他万念俱灰,这时忽然双膝跪地,向着南方拜了三拜。
……
朱墨一转念,脱口啊了一声——
糟糕!
他要自寻短见!
事已至此,容不得他多想,心里此时一片空明,只有一个念头——
我朱墨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考虑那么多干什么?
今日之事,一定要救下这个庄义栋!
一切自会有天意的……
他当即大喊一声:“住手!全都住手!”
接着,直接是策马挤进人群。
“我是朱墨!朝廷钦差!”
“全都住手!”
呼一下,
他翻身下马,扶起庄义栋,坚定道:“庄大哥,我叫朱墨,是朝廷派来的赈灾钦差……你,你先等一等!”
他示意郑钦过来搀着,而后转而面对部曲兵的头领,平静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欺辱老弱?”
这人三十多岁,一脸阴鸷强悍,眼睛打一个转,忽然转身对后面的千把号私兵大声道:
“什么狗屁钦差?”
“钦差朱大人此时正在巡抚衙门议事,这是个冒牌货!”
哗啦一下!
后队的私兵们顿时嚷叫起来——
“草!假冒钦差了!”
“老卫军反了!”
“是个鞑子吧?什么钦差?”
“我看是个唱戏的小白脸!哈哈哈……”
“小子,这个老汉奸是你什么人?”
“光天化日之下,还有给汉奸出头的?也是奇了怪了!”
“李大哥,把这小白脸拿了吧,交给巡抚大人处置!”
“拿下吧!”
“给汉奸出头的不得好死!”
“谁给汉奸出头就打死谁!”
“……”
朱墨听得不禁十分恼怒——
这些私兵凶横至此,竟然连一点朝廷纲纪都没有了!
他们这样说,百姓更是不敢出声了。
果然,
方才还在议论纷纷的围观百姓,此刻已经噤若寒蝉。
试想,连钦差都敢不认了,还有谁能治他们?
……
朱墨却并不知道。
这领头的名叫李涞,是一个文官俭事的后代,在大同已经三代人了。初祖乃是杨博当年招募的义勇流民,其子升为巡抚衙门俭事,是杨选的亲信,第三代李涞再次从军,三十五年升了百户。
李涞升了百户后,又认识赵全,再成了饶阳郡王的心腹亲卫,兼任提点王府亲卫副指挥使。
昨日,杨选、吴瑛感觉朱墨有点难缠,竟拒绝了移兵外驻,反而住进了华严寺。他们深感这只百人队终归是个麻烦,很容易就擦出什么大事来,到时候坏了局面。
于是,二人找到饶阳郡王、代王妃,昨夜就定下了毒计。让李涞带着私兵出面挑衅,到时候用巡抚衙门名义,将这只百人队缴械,而后关押到左卫。如此一来,朱墨失去依仗,又被全体官员团团包裹,势必寸步难行,那就闹腾不出什么大事。
等时机到了,代王妃再给他按个罪名,直接就囚禁在华严寺,等到俺答大军一到就放火烧寺,趁乱一刀杀了,把人头连夜送给小阁老。
不料,这支百人队纪律十分严明,百般挑衅都是一动不动。最后无奈,李涞干脆欺辱这个老卫军庄义栋,把几个刺头卫军激出来,真不行就趁乱强行缴械。
须知,
他们平时就在大同城内外追逐欺辱老卫军,对这几个刺头可谓是早已熟识,往往是逼辱一个,就会激出来几个,到时候一锅端。而这个庄义栋是个残废的,若非留着取乐以羞辱李文进、马芳、麻禄等人,早就一刀杀了。
果然,这招很是奏效,方才亲信已经发现了麻禄等人的踪迹,于是就发生了方才牛角巷的一幕,竟差点激出了四五个老军。
但千算万算,他们却真没想到,
朱墨竟然出头了!
今日之势,竟然演变成了一个摊牌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