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禄和这几个老卫军,今日对朱墨已经十分钦服。但他们这些老军做事,一向最不喜欢婆婆妈妈,且大恩不言谢,因此表现得很是平淡,但内心之中早已是激流回荡。
此时走出北门,找了一辆破马车,向着右卫缓缓而行。
一个老军道:“麻大哥,先前你说那朱墨会出手,我还不信……方才一看,我刘春真是打心眼里佩服出来啊!”
另一人名叫周宽,也叹道:“这人年纪轻轻,实在是了不起,真了不起!这都到了这田地了,还出了这么一个人……”
庄义栋今日几番逆转,生死参透,又得到一批老兄弟死命来救,此时是说不出的畅快,笑道:“这人看着是个文人,却性情的很呐,我那时候要抹脖子,他倒给看出来了,呵呵,真是奇人奇才……”
“是啊,我还道他会再等等的……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啊……”
麻禄也是有感而发。
刘春却问道:“咦?麻大哥,你怎么说他还要等呢?等什么啊?”
呵呵,
麻禄心想:那些文官儿的花花肠子,你们这些军汉哪里会懂?要是换个人,多半会等到庄大哥死了之后才出手,那时候才坐实了李涞的罪……这个朱墨啊,奇就奇在这里……
但这些话,他可不想说出来,便推笑道:“你们知道吗?方才他问我认不认识马芳,哈哈哈……”
哈哈哈哈……
几个人顿时大笑。
“那就叫问路问到姥姥家了!哈哈……”
“是啊,咱们要是不认识马芳,天底下恐怕就没人认得了……”
“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麻大哥,他又为啥问这个?”
麻禄一向心思机敏,已经猜到了眼下的大局——
朱墨看似占尽了上风,却实在是危险得很!若非此人颇有几分大智大勇,早就给杨选、李涞他们治死了。方才,李涞被他杀了,民心肯定是归附了,可不是也跟杨选他们摊牌了吗?
大同一共十三个卫所,除了右卫,其他十二卫全都是严家的党羽在把持。杨选、李涞的爹李宠,还有那个总兵吴瑛,这些人要是真横下一条心,朱墨恐怕立刻会吃了大亏。故而,他之所以问自己认不认识马芳,就是希望右卫能帮他稳住局面。
麻禄想到这里,也是感慨莫名——
这年轻人还那么年轻人,就摊上了这么些事儿,可真是难为了他了……
一边想,他一边答道:
“他说是马芳去京城找到他,告诉他俺答入寇的事,他这才来了这里……”
哦?
几个人顿时一怔——
俺答入寇的事,一直被严家的人瞒着,往上报说是雪灾。他们一直以为朝廷派来赈灾的,却不料还有这一层隐秘?
这么说,宣大的实情,马芳亲自去京城说了,上面已经知道了,这才派了朱墨下来,而严家的人跟他为难,也是因为这层。严家自然是怕他把私通俺答的事给查出来……
怪不得,怪不得啊,
几人这时算是明白了。
麻禄又道:“他还说,马芳眼下还在塞外,问我能不能找到他……”
咦?
几人有点纳闷。
而庄义栋毕竟已经将近六十了,什么事也都明白了几分,这时便道:“前几日,我倒是听走回的人说,马芳在小白海那边掳了铁背的儿子那吉……俺答正满世界追他呢。”
啊?
麻禄不禁大怔,道:“谁说的?”
庄义栋答道:“我那婆娘在板升时的一个相识,前几日也走回了,说是俺答已经下了军书,要点齐二十四面人马……板升那边的鞑子兵都走了,那人才得跑回来……”
哦……
麻禄不禁听得出神。
在宣大作战将近二十年的他,最近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各种风声吹来,都表明北面恐怕很快就会有大动作。而严家的人呢,最近也非常奇怪,原先的各种走私、贪污都不干了,全力应付着这场所谓的赈灾……
此前的锦衣卫虞祯,刚风风火火干了几天,就忽然躲起来,再也不肯露面。杨选他们的,加急调换人手,自己的右卫副参将也被免了,换成了严家的欧阳安……李涞和那些私兵,整日里巡视全成,但凡有点异常的人,都被他们抓的抓、打的打……
这一切都表明:严家已经跟俺答合谋了。他们很可能就要掀起一场大战。对此,他这个把月已经想得很清楚。
而朱墨来了这两天的所作所为,也填补了最后一块拼图——
严家已经全力反扑!他们要在宣大搞一场空前的大事,以挽回朝廷上的颓势,到时候会把所有异己势力一网打尽……他们这些老卫军,恐怕最后的末日已经到了……
此时,他一边想、一边喃喃道:
“二十四面?那要分几头啊?”
庄义栋随口答道:“大概是三头吧,宣府、大同、京师……”
嗯嗯,
麻禄又想了几遍,感觉这时候已经不能再瞒着了,这趟回到右卫,就得做好准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突然勒马停车,凝重地看了几人一眼,道:
“我有一个想法,想问问你们怎么看……”
刘春笑道:“麻大哥你就直说吧。”
嗯,
“我觉着吧,这个朱墨对咱们有恩,咱们这些做军汉的,可不能白白蒙混过去,这是第一。第二呢,他也识的马芳马大哥,还是马大哥去京城告的信,否则就没有咱们的活路了……这一层,我们也要看得明白。这第三呢,庄大哥也说了,跟我听到的消息差不多,俺答可能就在这几天就要大举进犯,杨选他们里应外合,咱们右卫和外五堡肯定就要遭殃……我想呢,恐怕也挡不住啊……”
嗯嗯,
“对,挡不住!但是也得挡啊……”
“嗯,不挡不行!不挡,大同必破啊,二十四面人马啊!”
“麻大哥,你就说吧,我们几个又怎么想的明白这些,到时候干就得了!”
几个人顿时表态。
麻禄点点头,沉声道: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让朱墨接管大同防御,咱们帮衬着,全体动员,也许能让俺答知难而退。他是钦差,又是当前朝廷的红人,刚才也看到了,百姓都挺喜欢他,我看也许可行……
接下来,咱们再配合朝廷,京师也好、宣府也罢,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这大同啊,恐怕是最弱的,杨选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想呢,说不定就出了大乱子……咱们得先守住大同,否则朝廷怪罪下来,又是咱们老军的死罪……
还有一件,我怎么总觉得,杨选他们要对朱墨不利,说不定到时候就要害了他!咱们可不能装作没看见!你们觉得呢?”
几个人沉吟一会儿,纷纷点头。
“就这样干!”
“对!可行!”
“回去我们就跟兄弟们说……”
“不能让他们害了朱墨!”
严家的那些党羽,又岂会全力应敌?
何况,几个人也都不傻,种种迹象表明,最近的大同已经完全变样了,风雨欲来,要出就是大事。
再说,朱墨方才那么仗义,右卫的又怎么能耍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