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府，

深夜。

严嵩一直枯坐在榻上，神思已不知飘到哪里。

严世蕃和众臣都在低声议论，谈着徐阶今日汇总的章程。

罗龙文仔细读了一遍，这时便道：

“小阁老，属下看这章程也倒还可以，银子是五百万，但要看战事进展来花，各省调兵呢，也归在杨博、葛缙他们手里，我们要换的十几个参将，他们也都没意见，还有就是五个巡抚和一批属官，我看皇上也不会反对。

另外是义勇，宣府、蓟辽也照着大同义勇的样儿，也各招募一支，各五千人……小阁老啊，这些都是这几年想做而没做到的啊，虽说朝会有点意外，可那也没丢了里子，这实权，还是咱们的……”

平心而论，这些进展，距离完全霸朝还有一点距离，可的确是他严家权势登峰造极的一次了。尤其是几个巡抚和义勇，再搞几年，九边可就完全控制住了。就算江南输了，赢面仍然极大。

严世蕃虽然有点不悦，可也颇为满意，但嘴上却道：

“可朱墨呢？变法呢？都是些墙头草！这次不干翻那个朱墨，以后谁也没个活路！畏畏缩缩，不敢出头……老子告诉你们，就算是皇上，他也有失德的时候！你们照着怼就行了！”

“世蕃！”

严嵩心跳了一下，立马出口制止，脸上已经十分不悦。

罗龙文赶紧和稀泥道：

“小阁老，那朱墨还不就那样嘛！俺答已经动手了，他有本事就把人家八万人赶走啊？属下以为，小阁老不妨再等等看，不出数日，肯定就有消息了……”

严世蕃却嗤道：“三边的郭乾已经去救他了，杨博也是个滑头，皇上又在那里保他，我看恐怕还真有点变数啊……”

罗龙文笑道：

“小阁老，那郭乾虽然不听咱们的，可那是个无能之辈啊，去了也不是俺答的对手……杨博呢，滑头得很，如果给他解了围，到头来还是会停了朱墨的变法的……为何啊？呵呵，小阁老，那义勇可是他杨博搞出来的名堂。朱墨在大同怼着义勇干，早晚清算这块，他杨博早就吓怕了，到时候铁定跟咱们站在一起……所以啊，清算朱墨只是个时间问题了，小阁老不妨再等等。”

嗯嗯，

严世蕃琢磨一下，感觉这话就靠谱了，笑道：“老罗啊，你是个聪明的，就得这样，多想多说，别整天闷着个葫芦……”

这时，

鄢懋卿忽然插嘴道：“小阁老，这次咱们也看出来了，到底谁忠谁奸？那个高拱就最坏！还有那个张居正，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胡宗宪，他也一点声音没有！朝会上我也注意看了，有几个平时骑墙的三四品的官儿，这回倒是靠到我们这边来了。”

嗯，

严世蕃这次却没有骂娘，而是悠悠道：

“高拱、高肃卿，这个人你们可是看错了，他坏，的确坏，坏透了，可今天他根本就没立场啊！我看，他就是个墙头草，老鄢啊，以后留个心，可以找人跟他走动走动，我感觉有点戏……

还有，那个张居正，我给他去过信，他当场回绝了，还给阿寿临时写了一封回信，搞得像是绝交书似的……这个张神童啊，才是最危险的！以后你们都要盯紧一点，去查一查，他给朱墨推荐的那几个人，什么张四维、马自强、潘晟什么的……等朱墨败了，你们就写折子参，可千万别让他们这伙人给做大了！”

嗯嗯，

嗯……

“这就对了……”

严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窗边，看着茫茫大雪，悠悠道：

“为大作于细、防患于未然嘛……如果早能这样，那个朱墨，他能起得来？世蕃啊，你现在要办两件事，听好了——

第一，你亲自给胡宗宪写封信，就讨论理学心学，问问他对圣人之制和先王之道，是怎么看的？第二件事，你也要亲自去一趟，去找陆炳，告诉他，张二已经完了，下一个就是他，让他找找黄忠的把柄，找不到黄忠的，就找他那些亲信的……

你们有一回不是说了吗？黄忠的一个亲信小太监在玉熙宫看到了一份朱墨的秘奏？这个文章也要做，龙文、懋卿、墨卿，你们几个，商量一下，做一篇文章出来……你们想明白了吗？为什么会临门一脚还功亏一篑？那就是话没有说清楚，百官、缙绅、读书人，虽然都知道朱墨变法是洪水猛兽，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洪水猛兽啊？这个还没说清楚。现在看，圣人之制一定要讲清楚，只要讲清楚了，天下读书当官的人，才会跟着我们……这个可以慢慢来，但要放在心上，老夫要亲自看，明白吗？”

“属下等遵命。”

……

荒漠大雪，

距离得胜堡仅有五里了。

朱墨和李文进相伴而行，谈了和戎之策，李文进大为赞同，可稍一琢磨，就想到了症结，叹道：

“朱公子啊，你要搞那个板升什么区的，天下读书人还不骂死你？自古和戎的，可都要准备好背个汉奸的骂名啊，搞不好连祖坟都给你刨了……”

但跟说到这里，他忽然又忍住了，心想：他的祖坟不就是皇上的祖坟吗？

脸上不觉笑了出来，又道：

“朱公子啊，边郡上的弯弯绕啊，可多着呢……打败了不说败了，说‘敌遁’，撤退不说撤退，说‘转进’；只有打败了又被包了，那才叫‘苦战‘……朱公子啊，你不妨也想一个名目，我看你要直接说板升什么区的，人家一定说你卖国。”

朱墨不觉哦了一声——

对啊！

上次诓骗老严嵩，就没有直接提织造银行，而是说官营钱庄。这次自然也不能提“板升计划”，按照书上说的，张居正后来不是搞了个“俺答封贡”吗？那干脆就叫“封贡州”？州这个词，总不会被人骂汉奸了吧？

何况，板升试验区，虽然名义上属于“无主权地带”，可实际上，大明的军事实力是绝对的，经济实力是主导的，定居文明是主流的，归根结底，还是大明的实质领土。俺答虽然也明白这点，可人在屋檐下，也是不得不低头的……

想到这里，

朱墨也笑了出来，道：“李总兵，其实你们这些武人要玩起弯弯绕，那是一点也不弱于文官啊……哈哈哈……”

哈哈哈，

两人大笑。

但就在这时，前队三个传令兵快马回来，喊道：

“朱大帅、李总兵！麻将军回报，得胜堡前方数里，发现数万敌军！”

啊？！

两人顿时悚然。

传令兵一阵巴拉巴拉，两人更是心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