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书院中的议论正进入高潮。
魏良弼已经念完讲章,士子们纷纷发问,又相互之间小声交谈。朱墨找了个位子,跟他们一样坐在地上,
一个三十来岁的书生问道:
“魏夫子,你说的学生都相信,确实符合圣人之道!可是,你方才说朱墨在江南变法,乱了四民之序、废了尊卑之礼,学生却不敢苟同!”
哗!
士子们顿时一片议论。
魏良弼坐在前方石阶之上的太师椅中,一年不屑之色,淡然道:
“为何啊?”
书生干咳一声,又看看全场人群,立马感受到了无形压力,但他深知魏良弼在这个问题上很有猫腻,硬着头皮道:
“我就是江南人!我亲眼所见,朱墨变法,并未改变四民之序……何以见得?吾亲眼所见,除了佃户借钱买织机,算是由农而工、再进一步为商之外,士农工商并没有改变!
另外,朱墨也没有废除尊卑,吾家亲戚也借了官营钱庄的钱,六户佃农一起,买了一架织机,平常还是种田的,只是家里的妇孺小孩在织绸,忙的时候才帮一下……六户男丁一起合计大事,虽然有争吵,但份子钱清清楚楚,也没发生什么大事,相互尊敬的很呐!并未见魏夫子所说的废了尊卑之礼。他们见了东家,仍是毕恭毕敬嘛!
反倒是大制造商手底下的桑农,就算是自己有田种的,也跟佃户无异,人家根本没把你当一回事,一言不合就强买了你的田。吾乡有一个张姓大哥,自己有五亩田,大商李某嫌他总是误了交货,竟勾结县衙的人,以抵债为由,把张大哥的田都贱买了去!张大哥如今只能一心给大商当织工,过得可比以前差不多了!请问?这是不是废了尊卑之礼?乱了四民之序?”
哗啦!
轰!
满场一两千士子,顿时扰攘起来。
“胡说八道!”
“捏造!”
“哪有这种事?”
“你说的什么张姓大哥,那是自愿的!你胡说八道!”
“对!大商是织造局的大商,都是自愿买卖!”
“你傻啊!朱墨是借钱了,可最后是要用田地抵债的!”
“你懂个屁!朱墨是搞秦法!他是强迫所有桑户织布,不织的、达不到量的,全都要抓起来!农户害怕,这才没日没夜地给他干!”
“对!朱墨要按丝绸产量论爵位,就像卫鞅搞的‘造士’!你别在这里为秦法张目!”
“朱墨搞得农不农、工不工、商不商!你还在这里给他洗刷!”
“啊哈,我认得你,你是湖州人,你,是不是乱民一伙的?你说!”
“……”
朱墨顿时头大——
怎么哪里的书生在一起都是一顿乱炒?
不过,
这人说得倒是很公道,自己的确没有改变什么大的框架,仅仅只是给农户多提供了一个赚钱机会而已。织布织绸又不是什么难事,大商和作坊做出来的没多少区别。哪里就用得着把农户强迫起来了?一匹丝绸出来,利润高得很,那点利息根本不是事嘛。
如果不知道内情,今天这么一听,那真是要吓坏了!哪有这么离谱的?说到底,其实就是大商需要廉价劳动力,而自己给了那些农户抗击风险和自产自卖的能力,大商没法下手了,这才搞出来那么多谣传。
而所谓大商呢,他从江南回来,岂能不知?大多数其实就是沈一石这样的人。他们要么用放贷逼迫,要么借天灾出手,要么就是直接搞出人祸,总是用一两折的价就买了田。
这人其实也说出了这个真相,只是这满场的书生,不是傻就是坏。傻的是根本没听懂,坏的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这时,
魏良弼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缓缓道:“你学问欠佳,竟然不识秦法为何物?吾今日就要教你……”
他站起来,锊锊山羊须,淡定道:
“自古佃田,就要一心为东家种地,如此才是克己复礼之道。佃者,也并非不能致富,但需要佃的多了,勤劳之下,有了积余,这才能购置田地,转而自食其力。待自食其力数代,积余更多,方可佃给他人,此乃天道酬勤也……
而朱墨则不然,他给那些游手好闲者、不敬东家者、懒惰不勤者、好高骛远者借钱,让他们既种且织又商,此等做法闻所未闻,四民之序安在啊?须知,圣人之制,士农工商各正其位,则天下自然富足,未闻有扰乱此道而能致太平者……
汝不学无术,胡搅蛮缠,念你出身寒微,见识有限,准你改过自新,回去吧!回去把五经从头再读一遍,再来此地说话!咄!”
这?
这什么道理?
书生顿时懵逼了。
而此时,
满场书生又喊起来——
“滚吧!”
“回去从头读书吧!”
“夫子念你无知,还不快走!”
“朱墨变法,不合天道,你没听明白吗?”
“……”
这人感觉无数双眼睛都要喷出火来,立马转身就溜,而身后却暴起一阵哄堂大笑。但这一笑却不得了,这人又怒而转回,大声道:
“你们!你们才是胡搅蛮缠!朱墨变法哪里是你们说的这样?你们分明就是颠倒黑白!”
此话一出,
现场顿时开启了疯狗模式——
“滚吧!泥腿子书生!”
“连个举人都考不上,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朱墨为了变法,已经指使殷正茂杀人了,你是湖州人,不知道吗?”
“是啊,朱墨穷凶极恶,杀民变法都干出来,还不是秦法?”
“魏夫子,此人混淆是非,把他赶出去吧!”
“……”
说到杀民变法,群情一下子汹汹起来。
魏良弼哼了一声,道:
“叫你走你不走,老夫这就向礼部奏报,革去你的秀才功名!”
哗!
满场书生顿时一片欢呼!
这人顿时目瞪口呆,想要辩白,却被满场的怒骂声淹没了。而这时,旁边来了两个家丁模样的人,一左一右将其叉住,拖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