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坤近来已经很崇拜朱墨,笑道:“子玄啊,有你在,大明的百姓才算是有盼头……你说到心学变法,我倒认识一个人,与子玄见解相似。这人叫李贽,去年刚中了进士,在吾老家做了教谕,平时书信往来,也经常提到子玄变法,说是心学应该支持云云……”
哦?
李贽?
朱墨怎么会不知此人?
那可是嘉靖万历朝最有影响的人物,被称为明朝的启蒙思想家。改天去内阁,让徐阶把他调来京师,到时候再跟我下江南……
三人越聊越深,不觉已经到了后半夜。
朱墨留三人住宿,又深谈了好几天。
……
江南,
词人祠,官营钱庄衙门。
张居正已经收到心腹王国光的密信。王国光此时乃是兵部右侍郎,与梁梦龙都是他的左膀右臂,此时一个在京师,一个在宣大,都在密切注视着局势。
王国光来信只是嘘寒问暖,外加一套辽东的貂裘,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附带了一套高拱的材料。
张居正何等人物?扫了一眼高拱的密信,就全然明白了——
高拱毕竟太粗疏!岂能在信中说的如此直白?而且还在京城被人盗了书房,可见此人有今日一点也不稀奇。只是这一跤跌得也实在太惨了,几乎是万劫不复,自古为相而如此身败名裂的,也就他高拱了。
何况,这朱墨稀奇的很,简直就是个异数,常人岂是对手啊?此人怪异至此,以后才是真正的大敌……
其实,他本来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朱墨被罢黜,他就立刻暂停一切变法,将所有账目和银子封存,亲自进京交给嘉靖。他料定,嘉靖看到有那么多钱,一定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须知,
这段时间进展神速,上次收了二百万两定金之后,三十来个盐场都已出货,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已经入账百多万两。此刻,官营钱庄的账目极为靓丽,连带那些借出去的钱,加起来已经多达一千三百万两。外洋商人的订单已经排到了明年。
就算他高拱为相,江南这个盘子,他也推不动。别人不知道,他张居正对高拱还不清楚?此人刻毒作伪,自负才智,而实际上甚为粗疏,一旦遇到需要精打细算、千头万绪的事,此人就会抓狂。到时候还不是要用他张居正?
此时,
他再看高拱的那些书稿,更是黯然叹息——
这高拱学问也不好,不知道怎么就中了进士?儒法之间,头发胡子一把抓,真要被他秉政,必定要自误误人啊。
与旁人所见不同,张居正觉得,这些书稿才是最致命的!因为那就说明高拱才是这个赤足的法家!绝对的不正确!其实那些书信反倒正常不过,谁不是这样干的呢?皇上也不会较真的。
想到这里,他也已经明白——
盗了高拱书房的人,应该是朱墨指使的。
这招厉害啊,
李代桃僵!
高拱本意是踩着朱墨的尸体往上爬,却反被朱墨搞成了替死鬼。可见朝堂之上,风波险恶,没有几把刷子还真不能去干……
很显然,
这些密信自然也早已到了玉熙宫,皇上对这种人的态度,他张居正还不清楚?那就是三个字——杀无赦!若非高拱是辅臣,很可能就要被廷杖打死的……
此时,
他在厅中踱了好几圈,有个主意还一直拿不定,而身边那几个臣僚,此时也一一看过了高拱那套东西。
归有光最是嫉恶如仇,怒道:“这高肃卿简直是个禽兽!”
张四维、马自强也是一番咒骂,只觉得此人之狠毒,简直是开辟以来所未见,要说车裂,就得裂解了这种人!
申时行在众人中是张居正最为欣赏的,脑子也十分冷静,这段时间跟着张居正历练,已经卓然成才,这时便道:
“恩相,各位,吾看,高拱的恶行,如果没有被公开,他一定会给皇上陈情诉苦,而皇上考虑到压制严嵩,很可能就会暂时用高拱代替徐阶,虽然不一定做首辅,可一定会让严嵩暂时休息,高拱也就算是秉政了,高拱秉政,虽然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可他阴毒无比,始终拿着殷正茂在江南掣肘,又拿着朱墨来压我们,变法也势必千难万难啊……
没想到朱墨竟然那么厉害,把他公之于众,那么皇上就再无用高肃卿的理由,我看,旨意很快就会出来,还是让徐阶实领内阁,严嵩暂时回家……恩相,学生这样见解是否合理?”
好!
张居正抚掌道:
“汝默啊,你是宰辅之才!这番见解大体不差,可皇上是不会有旨意的……这位皇上啊,你们是不知……他总是不肯为天下先,一定要等群臣先做出来,他才会有旨意,否则光靠等,是等不到的啊。”
他这时经申时行提醒,已经拿定了主意,喟然道:
“有些事,吾也是不得不做,皇天后土可鉴寸心……体乾、子维,你们速去臬司衙门,用吾的兵部尚书大印,提调五百兵马,把殷正茂缉拿归案!汝默,你随吾起草一份告示,用吾个人名义,封了江南四省一百二十家书院!就说妖言乱政,致使抗倭大局不稳……”
啊?
什么?
众人立马傻了!
这,怎么那么狠?
这也没什么事啊,怎么就出了如此大招?
张居正知道众人都不理解,沉吟一会儿才道:
“你们一定会认为事不至此吧?一定也不理解吾怎么会突然下此重手?你们试想,殷正茂干的是什么事?知法犯法、陷害小民,致使江南群情汹涌,若非海刚峰、何心隐等人安抚,大局早已倾覆。此罪难道还不大?
至于那些书院,多是严党所办,并无礼部核准,十余年来妄谈邪论,同声一气、扇惑人心,当此江南群情汹汹之际,竟不思平息,反而倡言尊阳明之学为官学,已是荒诞不经!又在湖州大案期间,私下串连,于四省府县广布流言,几致大局于危险莫测之地,如此居心叵测,焉能不查?
再则,吾方才也说了,皇上不会有旨意,而是要等吾等先做,而要做,吾就要做到除恶务尽!
适才,汝默说的对,此案在江南发生,而吾辈在江南推行变法,始终都是洗不掉的污点,不趁此机会彻底理清,以后才是心腹大患啊!故而,吾此番就是要下重手,方能保全吾等。”
一席话,
说得众人浑身冰冷,只觉得自己方才想的实在太简单了。
是啊,
这个案子哪怕只要留下一点点根子,以后就会成为在场几个人的把柄,不管是谁,只要揪着不放,大家都是后患无穷。毕竟,他们此前也在罗织在场诸人的罪证,还煽动挤兑官营钱庄,不彻底理清,百姓也会疑虑不消,变法人心势必不稳。
而张居正的另一番想法却没有说出来,那就是——
这样做,实际上是做给朱墨看的,为二次变法做好铺垫。如果朱墨继续干,就一定会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