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自然不傻，这一切邦交事故忽然爆发，的确都在台州之败后出现，可台州之败，说到底，则是朱墨变法导致的。但这话又不能明说，谁不知道变法是皇上一直在支持？

所以，还得找一个背锅侠。而跟倭寇关系最紧密的事件，就只有汪直被杀。汪直呢，又是胡宗宪、王本固搞的，王本固早已革职，那就只剩下胡宗宪了。且胡宗宪作为背锅侠可谓是非常合适，毕竟，是他打了败仗嘛。

想到此处，

裕王试探说道：

“徐阁老啊，倭寇大举进犯，官军台州战败，紧接着就发生了俞大猷大船攻击佛郎机商船的事，然后又是杨博家丁袭击朝鲜国使团商队，再是莽应龙和郑检入侵藩国……那胡宗宪、俞大猷、杨博三人，总得有个说法吧？”

徐阶、李春芳相视一笑，都在想：背后的隐情，就要看皇上怎么说了，不过先拿这三个人出来，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徐阶只好点点头，道：“王爷啊，背后既然牵涉甚广，王爷自然就不能多说，到时候皇上问，也只能拿三个当事人说了……”

嗯嗯，

李春芳觉得，既然内阁已经成了摆设，谁都自己干自己的，那最后就是你朱家的事了，别人也管不过来啊……

，！

裕王又坐着沉思一会儿，感觉这样已经妥当，就要起身进宫。

两人告辞出来。

李春芳正要上轿，忽然凑到徐阶耳边，道：“少湖啊，你给我句实话……严嵩他们这样干，到底是要干什么呀？”

事到如今，他已经慢慢看出来了——

眼下这些事，表面上看起来互不相关，可细细琢磨，却像是一根绳索，把许多人都绑住了，一点动弹不得。谁要是这时候把事情说破，就立马得罪了严党，以及后面一个影影绰绰的跨国联盟势力。如果说之前还敢跟严嵩对抗一下，此时情形，谁还敢放个屁？

因此，他想问问徐阶到底怎么办？

徐阶自然比他还清楚形势。

可以说，这是一个前所未见的手法，直接是让内阁成了摆设，也让皇上没法说话，可谓是凶险万状。

此前的严嵩，喜欢出头霸盘，制得人动弹不得，而这次却相反，严嵩是一直躲着，再也不会露面，却在暗中推动形势，朝着暴力逼死朱墨、张居正的方向而行。旁人呢，看是看得清清楚楚，却是一点不敢吭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明的局势一步步倒塌……

李春芳这样问，但他徐阶却不敢说，只是淡然道：

，

“石麓兄啊，还是先看吧……”

……

当夜，

玉熙宫。

嘉靖枯坐在八卦台上，像是打坐，可又没有均匀的气息。

吕芳暗中观察了好一会儿，几乎从没见过如此情形，自然也不敢打扰，只是一边擦拭法器，一边思索眼下的种种怪象。

裕王晌午已经来过了，皇上没有说话，裕王追问了好几次，他也只说了一句“知道了”。按照往常的习惯，这就是遇到了最危险的事儿。

吕芳毕竟见得多了，也猜到是徐阶他们利用裕王来打探口风。毕竟，台州兵败、西南被侵、藩国求援、使节抗议，哪一件都是大事，又十分的牵扯不清，轻易说话，自然就会被奸臣利用。

可这些大事，皇上也不能一直沉默啊……

吕芳摇摇头，却一不小心碰了一下磬子，赶紧用手按住，仍是发出一声闷响来。

嘉靖忽然睁眼，冷冷盯着他，缓缓道：“吕芳，连你也来逼朕了……”

吕芳连滚带爬跪过来，颤声道：“万岁爷，奴婢不敢……”

哼！

嘉靖又把眼睛闭上，不想再看他，嘴上却悠然道：“不敢？连徐阶都敢了，你还不敢？”

吕芳打了个哆嗦，道：“徐阁老也为难啊，毕竟是那么些大事儿啊……”

呵呵，

嘉靖冷笑起来，拂尘一挥，嘲讽道：“什么那些个大事儿？你倒是说说？”

吕芳知道他心情已经缓和了许多，越是语气冷淡，情绪就越是平静，当即壮起胆子道：

“万岁爷，奴婢也琢磨了好一会儿，裕王说杨博、俞大猷、胡宗宪三人毕竟是当事人，朝廷怎么都该有个说法，奴婢看着也有道理……另外呢，上次缅甸土司求援，是严世蕃给驳了，如今事态糜烂，似乎也该有个说法才是……”

嘉靖自然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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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比杨廷和逼宫还更厉害的逼宫！

杨廷和逼宫，是带着几百号人一拥而上，打着圣人之制的旗号，把皇帝逼得退无可退，只能答应他们的条件。

而这次呢，严嵩却是一退再退，完全不露面、不吭声了，另一面呢，又是倭寇、郑检、莽应龙这样的超级打手不断挑战底线。

不回应呢，他们继续打、继续逼。回应呢，又没有那么大的实力去打退他们，严嵩自然就要当笑话看，等着朱家人出丑……

内阁呢，两个糟老头子，除了收发文件，已经形同摆设，就算内阁下了文，对事态也是一点用处没有。徐阶明白这点，这才怂恿裕王来探口风……

他素知吕芳是个好人，这一番话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自也不怪他，只是淡然道：

“幼稚！你也不想想……俞大猷手上的闽海水师，眼下是唯一能对抗倭寇的，又被人卷进了邦交大事，真要罚了他，还有谁能在海上对抗倭寇啊？杨博在蓟辽也是一样，没有他，蓟辽立刻就翻了天……徐阶他们掌着内阁，就一点办法没有？推着裕王来逼朕，就能解决问题了？”

吕芳低头沉吟一会儿，也想明白了一点，嗫喏道：“万岁爷这么点拨，奴婢也好像明白了一点，只不过，严嵩他搞这么些事儿，就一点不在乎大明朝吗？这，这不就是引狼入室嘛……”

呵呵，

“引狼入室、引狼入室……？这不叫引狼入室，这叫做开门揖盗……他自己做不到的事，就让盗贼来做。只不过，这次不是冲着咱们的朱公子了，直接是冲着朕，冲着大明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