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可谓是大明朝水平最高的几个人之间的机锋,充满着高雅智慧,能听懂的人都不会很多。众人自然是侧耳倾听,无比佩服。
严世蕃见调子已经定了,也笑道:“两位尚书大人啊,高深的话谈完了,我就来说几句俗的吧……”
他看看老爹,又看看众人,接道:
“那个大友宗麟没来,但是他的手下大村已经来了,就在舟山一带……这好戏呢,搭台搭了那么久,也到了上场的时候了。昨日,大村来了密信,说随时可以进攻,说是又带了一批高丽人过来,人数已经过万了。呵呵,这过万啊,就有名堂了,俗话说女真不过万、过万不可敌嘛……
那个来了二十几年的门多郎,这两个月都在岸上,联络到了不少山贼匪寇,加起来也有十七八万吧。加上莽应龙攻打金腾、大理,郑检北上攻打广西、澜沧,这武戏也就差不多了。
我看呢,这回那么大的优势,不仅要把闽海水师给毁了,上岸之后,还要把那些跟着朱墨鼓噪的人都得喀嚓一遍,还有那些跟着起哄的刁民,也要抓一些、杀一些,否则这圣人之制,可就没人尿了!
仗,给他们去打,咱们这些人不能过问,否则人家拿着把柄说是咱们找来的……咱们呢,还是干自己的老本行……干什么呢?就是问问内阁,问问皇上,这天下糜烂至此,该怎么办?真不行,就让裕王亲政了吧……”
嘶!
嘶!
嘶!
人人都知道严世蕃说话一向没遮拦,可说到“裕王亲政”,那就等于是谋反了,他却说得那么轻松,跟吃白菜似的。众人顿时吓得不轻。
严嵩见众人都害怕,却是一笑,道:
“这账啊,先找徐阶算,等算不清楚,那才到宫里头嘛……皇上是一代明君,自然会有英明决断……”
嗯嗯,
袁炜、郭朴不停点头。
两人都是大臣级别,也都上朝见过嘉靖,此时听严嵩说来,感觉是十分的靠谱。因为,这是逼迫做出一个选择:在变法和皇位之间,他必须做出抉择,不是朱墨死,就是他本人退位!
而事情做起来,又是仗着天下大义,一点不露锋芒,逼得内阁和司礼监都无可奈何。他们不表态都不行,因为倭寇一旦上岸,局势又是另说了。真不行,拥护一个王爷在江南称帝,划江而治,也不是不可以。
须知,
袁炜自被廷杖之后,心里已经十分扭曲,对大明朝的痛恨,可以说是与日俱增,恨不得立刻就把朱家人的陵墓都给掘了、
,。
这时,
他压住激动,缓缓道:“世蕃啊,阁老说得对,先让徐阶表态,他要是拖,就让百官去宫门跪下……”
郭朴想到当年嘉靖曾派太监鞭打跪坐宫门的群臣,提醒道:“如果皇上派人来毒打百官呢?”
袁炜还没说话,严世蕃就笑道:“那就正好打进宫里去嘛……”
这?
嘶!
众人又是一阵心慌。高寒文等几个胆小的,心脏几乎都跳了出来!
袁炜却笑道:“对!世蕃说的好!毒打百官,那就是违背祖训嘛!百官自然就要去找裕王做主了……”
嗯嗯,
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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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
啪啪啪
严嵩抚掌道:
“你们几个,也别害怕,大明朝自立国以来,都是行的圣人之制,如今秦法苛刻,导致江南民不聊生,如果真发生了太监毒打百官的事,天下人都看着呢,裕王爷也看着呢,天下藩王也都看着,诸多友邦邻国也都看着,总得有个说法吧?俗话说,公道自在人心嘛!
况且,我大明朝已经二百年了,这些事儿还少吗?杨升庵怎么说来着?国家养士数十年,正为今日嘛!你们,多下去说说,说清楚,圣人之制,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要卫道,就得拿出点血气来……”
这一番话,出自当今首辅之口,众人又都安静下来,琢磨一会儿,想起了杨廷和、杨慎父子的事,忽觉严世蕃那些话也有道理,而且严世蕃那么吊,可比杨廷和父子强多了。
严世蕃见众人脸色已经镇静下来,又哈哈一笑,道:
“别怕嘛!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你们啊,都回去准备好,等倭寇一开打,你们就去找徐阶讨说法……”
众人点头道:“属下明白。”
……
,
这时,
玉熙宫内也是气氛异常。
嘉靖破天荒,竟然一整天没打坐,反而是拿着一本诗集在看,一派悠然自得,与平时竟然迥然不同。
吕芳却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整日走来走去,双手是一刻也停不下来,不是摸摸那个,就是擦擦这个。
如今的形势,
他吕芳已经清清楚楚,但皇上怎么还纹丝不动呢?这时眼看天色都要黑了,终于忍不住问道:
“万岁爷,这,这江南,到底是要干什么呀?奴婢在宫里四十年了,还真没见过这种阵仗呢?”
嘉靖瞪了他一眼,淡然道:“你着急什么?咱们的徐阁老也不急,你就干着急?”
“可、可这事,太大了啊……”
吕芳是真的十分忧虑。
,
嘉靖嗤了一声,淡定道:“不就是几个官商闹腾吗?什么朱墨称帝?严嵩是自己想称帝吧?”
这?
吕芳顿时噎住,梗了一会儿才道:“那云南、广西呢?邉罗毕竟是藩国,咱们就真的不管了吗?这关口,倭寇蛰伏了两个多月,万一又闹腾呢?”
嘉靖把书放一边,缓缓起来,负手踱了几步,望着清爽的殿外风景,悠悠道:“吕芳啊,还记得四十年前杨廷和是怎么逼朕的吗……”
吕芳当时只是一个小太监,只因投缘,被嘉靖一直带在身边,当时固然是惊涛骇浪,几个月里没有几夜能合眼的,可此刻真回想起来,却也只是模模糊糊,大多数都记不起来了,于是道:“万岁爷,奴婢老了,还真想不起来了……”
嘉靖轻轻一叹,道:
“那时候也是开春不久……他带着三四百号人,打着圣人的旗号,非要朕表态、让步……让朕服从他们啊……”
嗯嗯,
吕芳也想起来了,当日的情形的确跟现在很像——
杨廷和是打着一个“孝”字,这回严嵩呢,没有露面,却是打着一个“忠”字。说得都是冠冕堂皇,杨廷和说皇上不孝,严嵩呢,这回是说皇上不忠于祖宗社稷,外敌都打进来了,也不管不顾。
他四十年来见得风浪不少,还真没见过眼下这种影影绰绰的逼宫,忍不住问道:“万岁爷啊,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就是要停了变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