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此时此刻,
江南抗倭大局已经乱了。
,
本来是胡宗宪以浙直总督身份牵头,可被严嵩忽悠而惨败之后,声望已经跌倒低谷,人人都知道此人早晚革职,甚至还有可能问斩,如此情形,他哪里还有威信?说严重一点,谁还敢跟他多来少往?
谭纶呢,本来是协理胡宗宪的,前一段嘉靖给他升了江南布政使,但他是裕王的詹事,而裕王对台州之败,一直没有音讯,他又怎么好私自出头?这两个月都窝在家里,连变法的事都不想掺和。
戚继光呢,台州战败后跑到苏州边上,得了徐阶的门生江苏巡抚赵贞吉的接济,残兵才保存下来,这时驻扎在华亭以北,早就心急如焚。
他知道胡宗宪已经不可能出面支持大局了,于是私下里找谭纶,但谭纶明哲保身,竟然连面都不见!
俞大猷本来也有资历接手,可因为佛郎机、回回商船被击沉的事,已经被说成了幕后黑手,江南人人也都知道此人多半还会遭遇不测,又怎么来统领全局?
就算朱墨、张居正也是做不了这个角色,因为两人是变法的头子,而严家发动了那么大的内外攻势,就是冲着变法来的,如此逼宫浪潮之下,谁还敢听他们二人的?不要说戚继光、谭纶,就算是张居正那些手下,这时候打着退堂鼓了。
如此一来,抗倭大局竟然就没有主心骨。
正因为如此,
朱墨才亲自去厦门找俞大猷,这时虽然议定了大战略,可陆地作战,还需要胡宗宪、戚继光配合。
因为,
此时的戚家军已经没剩多少人了,上次台州之败折了将近一万,他手上现在最多四千。但这些都是饱经战阵的主力,没了这些人,干脆就别打了。
至于其他兵力,他想到的则是契奴。第一批十六万契奴,虽说也有一些是死硬的奴才,不给主子效力就活不下去的,可多数还是普通的沦落人,一朝赎回人身,心气大振,必定可堪一用,到时候一纸征募令,必定响应。
信写完,
朱墨让郑钦找人送去,自己则连夜告别,回杭州征募契奴。
……
朱墨却不知,
戚继光眼见潮汛已到,坐卧不安,不管三七二十一,也刚赶到杭州,与谭纶、胡宗宪在总督府后院密谈。对抗倭大局、台州之败,如今的内外交困,三人多时未见面,恍如隔世,自是一番感慨。
还在朱墨来江南之前,三人就已经主持抗倭三四年了。胡宗宪号称东南一柱,不仅实际主导战局,对沿海诸省都有说一不二的权力,在历任剿倭总督中,可谓是当之无愧的灵魂人物。他知人善任,由戚继光全面负责兵事,谭纶负责后勤协调,组成了铁三角。
但因为财政问题,这个相当能干的组合,却是数年无功。好几次要干成了,又因为缺饷、朋党之故而功亏一篑。
朱墨来了之后呢,一场变法席卷,给足了军饷,三人也在最快的时间内围住了倭寇,可没想到朝廷抽心一烂,竟然是严嵩勾结倭寇,将好好的大局葬送了。不仅如此,又闹出内外交困的连环事件,让内阁形同虚设,又使得抗倭大局实际上已经无人能主持了。
,。
而种种迹象表明,
大决战已经迫在眉睫。
戚继光这次秘密来到杭州,就是想要问谭纶一句话,但谈了好半天,二人始终遮遮掩掩,心想还要回营备战呢,可没工夫浪费时间,于是直言道:
“部堂、子理,如今潮汛已到,倭寇很可能会攻击最为薄弱的金山卫啊……海上先不管,倭寇这次达万人之多,一旦上岸,后果不堪设想!部堂如今为身名所累,子理啊,你可要担起这副担子啊……”
上次台州之败,他是军事主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因为此败被严党利用炒作,他反而淡出了众人的视线,这时担忧整个大局倾覆,纯粹是发自肺腑真心,希望有个文官能够出来主持局面。因为大明官制,文官节制武将,他戚继光再有想法和能耐,也需要大号文官出来牵头,否则立马就是一场祸患。
谭纶是裕王的门人,因裕王一直没有表态,也不好多说,谈了好半天,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此时戚继光直言相逼,他却道:
“胡部堂已经被盯上了,要为台州之败负责,言官喊打喊杀,又如何让他主持大局?我?我一个布政使,拿什么号令四省?元敬啊,你就不要赶鸭子上架了……如今杭州城内,有一个张居正,乃是辅臣,又有一个朱墨,乃是阁臣,你怎么不去找他们?”
话说到这里,
三人都是同声一叹。
戚继光心想:朱墨、张居正已经被喊打喊杀了,我都见到满城的布幅说要杀朱墨、救大明了,你谭纶还不清楚?他们两个又怎么主持大局?怎么去面对四省的汹汹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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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宪今日一直没说什么话,此时却忽然沉声道:
“子理、元敬,无论能不能号令众官众民,你们二人都要去做点事啊……这样吧,我就拼死一搏,由总督府发布一个抗倭布告,让百姓都不要闹了,民团也好、保甲也罢,全都动起来,否则倭寇上岸,死的还是百姓自己……然后呢,怎么用兵,元敬、子理,你们也出个方略,我派人送到朱墨、俞大猷那里……严嵩怎么看,就随他去吧!”
嗯嗯,
戚继光看着他沧桑孤独的脸庞,不禁悲从中来,心想胡宗宪这次再强行出头,势必彻底站在严嵩的对立面,如今天下百官缙绅全都喊打喊杀了,又怎么会放过他?他这样伸头,下场可想而知,想到这里,不觉哽咽道:
“部堂,你,唉……”
谭纶见胡宗宪已经这样豁出去,也不能不表态,道:“汝贞,我这就去起草布告,也给巡抚张翰大人送一份,大家一起联署吧……总不能什么都让你一个人担着?”
嗯,
三人这时才心意相通,想到一生抱负,竟走到连抗倭都不敢抗的地步,实在是悲痛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