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一路上已经想了个遍。

严家如果也祭孔，那就面临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地点；第二个问题是身份。

京师孔庙，那就是国子监，是皇家祭孔的地方，严家是不能去的。曲阜，那也是皇家规格，严家也不方便去，那就只剩下书院。或者，干脆就去天地坛。

再者，严嵩严世蕃只能以个人身份去，因为这种事最起码要内阁拟票，而严嵩先前被嘉靖诛心，威望大失，已经告病在家了，那就不可能以首辅身份祭孔了。他们多半会私下串连，到时候装作“自发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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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思忖间，

何心隐已经含笑过来，拱手道：“朱大学士，卓吾、叔简，今日怎么也有暇来此啊？”

朱墨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大师，吾就开门见山，要跟你讨教几个问题……嗯，严嵩献诗的事，何大师听说了吗？”

何心隐见他一上来就提这个，顿时神色一凛，深感今日恐怕不简单，当即点了点头。因为，近日连杭州都在传言，说京城已经戒严，又说皇上已经背弃圣人之制，纯用法家道家治天下云云。

他是何等人物？平生对这些问题最是敏感不过，连猜都猜到已经出了大事了。如果皇上再无应对，恐怕天下书人都会疑惑的，世道人心就要出大乱子。

嗯嗯，

朱墨接道：

“本朝以尧舜大道立国，王道也好，圣学也罢，就算是诸子百家，又如何不能包容并蓄呢？可世人无知啊……何大师，世人皆知皇上清修，但那只是一人之所好，与立国之道无关啊……”

嗯嗯，

何心隐已经有所领悟，颔首道：“是这样，本朝确实以大道立国，圣人之学本就在大道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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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墨点点头，又道：

“吾就直说把，严嵩很有可能要去祭孔……你，应该能明白？”

严嵩祭孔？

何心隐顿时悚然。

他可不是一般的书生，此时已经灵台清明——

严嵩这是要挤兑皇上啊！

流言果然不差，这就是摊牌了……

严嵩要把皇上抹黑成不尊圣王之道的术士一流……

“这？子玄啊，是真的？”

朱墨点点头，感觉这事已经十有八九，道：“多半已经在筹备了……你或许不知，皇上也想让裕王去曲阜祭孔，日子定在八月二十七，严嵩多半会抢在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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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顿了一下，不待何心隐回答，又道：

“吾有个想法，那就是我们也搞一场祭孔，而且要赶在严嵩的前面……”

三人几乎觉得自己听错了——

你朱墨什么时候成了儒生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似乎真的很有必要。毕竟，严家的那点心思，几人还是明白的。朱墨抢在前面祭孔，因为其钦差和变法大臣的身份，自然就会有极大的分量。那些认为皇家背弃圣学的谣言，自然就掀不起风浪了……

嗯嗯嗯，

何心隐不停点头，沉吟道：“对，对，子玄说得对……我们也要祭孔，大道祭孔……”

朱墨见他已经理解了本质，接着问道：

“何大师啊，祭礼这事，吾可是两眼一抹黑……怎样才能做出效果？如何呈现出大道？还有就是吾的身份等等，复杂着呢，这就只能来问你了……”

何心隐面色凝重，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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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玄啊，你说得对，先从身份入手，如此才能剥茧抽丝……

这自来祭孔啊，天子用太牢，皇子用释奠，儒生用释莱……呃，子玄乃是道门中人，如果一定要祭，那就是道家参学圣门，也可以用释莱。子玄若是以督办学案钦差身份，那就要隆重多了，可以用释奠，但是要降格，只能比照卿大夫规格……”

哦哦，

这一番细节，也只有常年在书院的人才会知道，李贽、吕坤两人都不太明白这些细微的区别。

朱墨琢磨一下，道：

“我看，释奠呢，还是太高了，不合适……吾虽然是道门中人，可也是学案督办钦差，也算的是个孔门弟子了吧？就用释莱吧，但是呢，规格还可以提高一些，毕竟，吾也不是普通的儒生嘛！”

嗯嗯，

三人一起点头。

何心隐想到一个细节，又道：

“释莱，自然是合适，可身份就不好办了……杭州孔庙的级别不够啊……嗯，这样吧！子玄，你干脆去衢州祭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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衢州？

怎么要摸到衢州去？

朱墨正自不解，

吕坤猛地醒悟道：“对！何先生高见！子玄啊，衢州孔庙，世称南孔，乃宋室南渡之后所营建，规格仅比曲阜稍低，也是天下正统的孔庙！”

对啊，

南孔！

朱墨也想起来了——

孔家在北宋灭亡后，于绍兴年间南迁到衢州，表明与正统皇室共进退的决心。因此，南孔的地位实在不输于曲阜北孔，且又不是那么扎眼，抢不了裕王的风头，实在最适合不过。

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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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起抚掌大笑。

何心隐又道：

“子玄啊，你是道门中人，天下皆知……若是不知还好，天下人既然都心里有数，在礼仪上就要有所讲究。大祭之前，子玄要先着道袍，行参学之礼，而后再换官服，才能行释莱之礼。”

靠！

儒生的名堂就是多。

朱墨摇头笑道：“也好！这种事嘛，就是要做得清清楚楚，让人无可指摘……只是没想到，儒门的规矩那么大，好像什么其他门派都不能窜入了？”

何心隐也笑道：“那也不尽然，只是悠悠万事，唯此为大而已……”

嗯嗯，

朱墨深以为然：若不是如此道理，又干嘛要祭孔？天下最大的确实是名分，因为它能连接人心……

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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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如何显示出大道内涵？

“何大师，身份和仪礼既然已经妥当，那么如何才能显示不同呢？你想啊，我们是变法的，是直追尧舜大道的，我们祭孔，自然不能跟严嵩他们一样……”

何心隐点头道：

“对，那，自然是要不同的，我想想……嗯，干脆，也不要太花心思，就在祭文上做文章吧？你有两位大才在身边，何不做上一篇大道祭孔的大作呢？到时候天下传抄，那就什么都说清楚了？还可以传习大道之学啊！”

好！

朱墨赞道：“如此甚好！那就要劳烦卓吾、叔简了！”

李贽、吕坤当即躬身道：“能做大道祭孔之文，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