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自去忙,三个孩子进到屋内,旺运问大牛和妮子跟娘去了哪里,才知道娘带着他们去了马王镇集市,买了冻山梨,糖鸭子,还用带的兽皮给爹爹换了酒。大牛说镇里可热闹了,城墙口还有悬赏的告示,据说是云军里的军官被杀了,正在缉拿凶手。只是听老百姓都在悄悄议论,说那个死去的军官恶行累累,倒也是死得蹊跷。本来夜里带队巡检时还好好的,再后来另一队巡逻的云军发现有几滴血迹,顺着血迹找到他的帐内,就发现他死去不久,头找不见了,帐外除了几滴血以外,连个脚印都寻不到,都说是恶贯满盈被仙家一怒斩了头颅,只不过云军又怎肯如此上报?只好悬赏令发出,也无画像,无非是做做样子罢了。听大牛学舌学得头头是道,旺运才知道娘是出去打探消息了,看看爹爹杀了那一个字都没说出口的风中摆柳后,有没有留下什么破绽,暗想还是娘想得周到。大牛又问起林先生的事,旺运想到爹爹对他轻轻摇头,明显是不想让大牛和妮子卷入其中,因此只是装傻,说自己也没去打听。大牛又说回来路上遇到胖娃,胖娃说林先生暴病身亡,吐了好大一摊血,旺运低着头说那便是了。
娘做好午饭,这一餐丰盛得很,全家人围坐饱餐一顿,就连苦瓜都分到了不少肉骨。吃过饭后,娘又带着大牛和妮子出去,说要到邻家送些兽肉,临走时深深地看了旺运几眼。刘武把旺运叫到身旁,告诉他让他再去睡会儿,今晚还有重要的事,旺运知道是爹爹是要传授武学,于是也没说什么,回屋睡觉去了。
这次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火盆里的炭火仍是通红,看来是刚添过不久。刘武走进来看见旺运醒了,便让他穿好衣服,把玄狐氅也披在他身上,随后父子二人一同进了西屋。
墙角的机关被刘武轻踩,地上那个洞口显现出来,旺运觉得这两天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从小住到现在的房子居然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密道!
进洞口后,旺运也没看到爹爹用什么机关关闭了洞口,只是跟着爹爹顺阶而下,通道不算太宽敞,倒也没觉得憋闷。一路黑漆漆一片,旺运小手牵着爹爹衣襟一角,只觉得顺着甬道走了好久,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厚重非常的石门,刘武推那石门,轰轰巨响,竟是完全靠气力方能开启。
刘武带旺运进入石室,只见石室中间有一块大青石,石上放着几只俿兔和一只雪鹿,都已死去。二人又往前行,从一个带机关的小石门出去,外面是一个石洞,说方不方说圆不圆,石壁上密密麻麻爬满枯藤,还有一眼水流从石壁缝隙中流出,地上有一个深不见底的碧绿水潭。
刘武先从怀中取出那个兽皮盒子,放于墙角,转身对旺运说道:
“从此时起,你便不能出去了。”
旺运大吃一惊,听爹爹接着说道:
“此石洞为天然形成,流水乃是我们屋后的山中流出的山泉,前面的石室是我后来建成的。你娘精通观山相水之术,你出生时我们搬来此处,那时我就已经想好,用了些时日挖通了这里,若你走上武途,这个冬暖夏凉的石洞可以做你的练功之处。”
旺运道:
“爹爹是说,我在这里练功,不能再见到娘,也不能见到大牛和妮子了吗?”
刘武道:
“正是如此。修武先修心,每日见到你惦念的人,对你入境必定有阻,我不是想让你忘记他们,而是想让你磨炼,磨炼到可以控制你自己的心绪,现在不懂也无碍,以后你会明白的。”
小旺运呆呆地听着,慢慢低下头,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从小声啜泣,到放声大哭。目睹爹爹杀人,他没哭;雪夜拜别林先生,他没哭……可想到不知多久才能看到娘亲兄妹,他实在是控制不住心底那种离别之情。他刚满七岁,七年间形影不离的至亲突然就不能相见了,这让他如何受得了?刘武也没说话,静静等着,让旺运哭了够。良久,见旺运终于止住了哭声,才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
“走上武途,今后你要面对的,要比现在残忍万千倍,顶天立地的汉子,心中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不能轻易流泪,你明白吗?”
旺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在爹娘守护下成长,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怎会明白什么残忍什么艰辛?
刘武也不强求,见旺运情绪有所缓和,说了声:
“随我来。”
便走向了前面石室,旺运跟随爹爹来到刚才那所石室,刘武说道:
“这俿兔雪鹿便是你的餐食,不过需要你自己动手,离星虽在你手中,但无论剥皮、割肉,还是剔骨,都不得使用。”
一指青石旁边的一堆碎石片,道:
“就用这些石片去切割。另外这对勾魂石给你留下,两石相互碰撞便能生火,石洞内枯藤败叶架起火堆,足够取暖烤肉所用。十日后我会来这里,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旺运赶紧问道:
“爹爹,那习武之事如何入门?”
刘武道:
“石片切肉剔骨便是习武,所以切记一定不要用离星。你就在此先适应,我十日后过来时,这雪鹿必要分割完成。洞内气窍众多,通风无碍,但始终是在地下,难知具体是什么时辰,你也不必太在意,爹爹说十日来,十日一定到。”
旺运虽说很不习惯,但事到如今也只有点头称是。刘武把小石门的机关所在告诉了旺运,随后转身离去,临走时将厚重石门牢牢关闭,只留下小旺运独自一人在这地底石洞当中。
旺运坐在地上,看着空落落的石室发呆,想起午时还全家人在一起吃饭,没想到现在就剩下自己一人,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刚哭两声便想起爹爹的话,倔犟地擦了擦眼睛,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反正要吃要睡,既然爹爹说石片割肉便是习武,那就早点学成,学成就能看到娘,能看到大牛和妮子了。
想到此处,只觉得身上满是力气,走到青石边,拿起一个石片就开始割俿兔。北域寒冷多雪,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野兽都长着又厚又密的毛御寒,无论小兽大兽无一例外。旺运本以为很简单,但是拿着既不锋利又不趁手的石片割了半天,连那俿兔的毛都没割透,捏着石片的小手倒是磨起了两个大泡。当下累得扔了俿兔石片,一屁股坐在地上发起愁来。本想去石洞内生一堆火直接烤了,但爹爹说过武学一道本就艰难,这直接烤兔算得什么习武修行?把心一横,站起身来捡起石片,继续割那只俿兔。
也不知过了多久,石片用断了三支,手上的泡都磨破了,才剥好了一只俿兔。顾不得疲累,赶忙拿到水潭边冲洗一下,只觉得泉水冰冷刺骨。扯下一堆碎枯藤,拿出勾魂石点起火,其实这些事都还简单,在家也经常帮娘做过。用粗的枯藤串好洗净的兔子,递到火堆上去烤,过了一会儿香气四溢,小旺运流着口水食指大动,虽说没有佐料盐巴,但饿得发慌哪还顾得上这些,拿过来边吹边撕,边撕边咬,什么烫手烫嘴的,全然顾不上了,连骨头都嚼了个遍才算罢休。
祭好了五脏庙,走到水边用手掬着喝了几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泉水虽甜但实是冰得刺骨,这几口水入肚,直冷了个上下通透,赶忙回到火堆边烤了半晌,这才逐渐缓暖。吃饱了烤着火,手上的疼痛,身上和精神上的疲惫一齐袭来,小旺运眼皮打架,席地而卧,转身盖上玄狐皮氅,瞬间入睡。
刘武从密道返回,回到屋内,见妻子在轻轻地给妮子盖被,便示意妻子屋外说话。三娘跟了出来,没等刘武开口,便急问道:
“孩子怎么样?”
刘武道:
“我刚说与你们见不得面,他就哭成了个泪人,我没见他这么伤心过,但也无法,这是他的宿命,我要对得起所托之人。”
三娘低头,轻拭眼角,说道:
“大牛和妮子吵着闹着到处寻他不见,我好不容易哄得他们睡了,还不知醒来又会如何。”
刘武道:
“明日我自会去和他们说清楚,你也不要在此处了,带着他们兄妹两人去花渡荔稻溪,那里我给你们安排好了接应的人,我一人在这里足矣。”
三娘眼神中尽是不舍,低声道:
“这孩子从小便聪明得很,不知武途修行领悟能力如何,如果快,也许三五年便能有自保能力,如果慢,那我何时才能见到你们?”
刘武揽过妻子肩头,靠在自己怀中,柔声道:
“都是我欠下的,却让你跟我担心受苦了,不管怎样,我都要把一身武学倾囊传授与他,这样才对得住我自己的良心,这样才能算对得起祖先。另外这些日子蚁巢的人已经渗透到北地各村镇中,暗中盯我的只一人,已被我埋在了雪岭之中,其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们能瞒这么久,也是时候该换换地方了,你也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大牛和妮子,他们该知道的,现在也该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了,该学的,也要你耐心传授了。”
三娘点点头,不再说话,多年前的安排,今天从旺运学武正式开启,往后如何,却也只能顺应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