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悦?”邓雁有点尴尬,似乎做错了什么事,转头微笑道,“你怎么来了。你哥呢?”
好吧。把母亲逼到卖血,做儿子的可以去死了。
哥们晚上刨个坑,把自己埋了算了。
不孝啊不孝。
李悦强忍住泪水,若无其事地傻乐道:“我哥考完了,我们刚回家,休息一会,躺着呢。妈,大哥这回考得好,您瞧着吧,千军万马也能杀出来……”
“这几天你累坏了,快回去。我这有点事。”
“是,是。”
血站门外的长椅上,坐着20多个排队卖血的人。大家垂头丧气,都假装没看见。要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出来卖血?
“妈,要不,咱们先回家?我想向您汇报一下近期的思想动态。”李悦赔笑道。
“晚上说。”
“咱们走……”
“小悦,你别拽我。不像你想的那样!你不懂,献血很正常,对身体没有影响,休息一会就好了。你先回去。”
就您这体格,风一吹就倒,失血400毫升没有影响?
李悦也不掰扯,从兜里掏出厚厚的一叠钱,手腕用力一甩,砸在手心里,发出了一声脆响。
啪!
眼前是好几十张崭新的“大团结”,钞票印刷精美,带着清新的油墨味道,纸张无比坚挺,在空中轻轻抖动。
楼道里瞬间安静。人们两眼发直,伸长脖子,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贪婪地看着,露出了梦幻般的表情。
500?600?起码一年的工资。
谁拿得出这么一大笔活钱?
“妈,这是给您零花的,咱们家有的是钱,银行里还有好几万存款,都是我赚的。”李悦随口胡说,把钞票塞给妈妈。
“哪来的?”
“干干净净。您放心,我回家再跟您汇报。”
邓雁眼睛通红,沉默不语。
“走吧!我说妹子,您还等什么呢?您儿子有出息。”一位老大爷呵呵笑道。
“对,大姐您快回家,孩子们都等着呢。”
“哭什么?快走快走……”
“您猜怎么着,这就叫苦尽甘来,后福无穷。”另一人感慨道。
“别哭!”
李悦的眼睛也红了,连忙团团作揖,勉强笑道:“谢谢诸位叔叔大爷,还有这位大妈。”
邓雁怔怔地望着儿子,忽然一股热血直冲胸膛,怎么也抑制不住,忙擦了擦眼泪,猛地站起。
“妈,别急。”
邓雁晚上在这家医院打零工,对环境很熟悉。她快步走下门诊楼的台阶,把李悦拉到僻静的角落,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你哪来这么多钱?偷的?”
“您小点声。”
小时候,母亲是个善良柔弱的女人,从没跟别人红过脸。她初中毕业就当了工人,没什么文化,不会讲大道理,只是用行动默默地影响着孩子们。
父亲死后,母亲坚强了很多,学会了发怒、高声吵架,因为她没有选择。2、3年的功夫,她似乎老了10岁。
这是一种巨大的力量和韧性。只有在最黑暗的时刻,在撑不下去的极限,才会在她身上浮现出来。
上辈子,李悦当然也懂得父辈们的艰辛。但来到八十年代,他才第一次真正理解了这种力量有多么强大和美好。
真实,尊贵,不可阻挡。
上一代人,每一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李悦要向这个时代致敬,向所有过去的日子致敬。
“妈,您也真够可以的。说实话,卖过几次血?”李悦抱着妈妈道,“我不告诉他们。”
“没卖过。”
“是不是每吃一次猪肝,您就卖一次血?我猜是。”
“胡说。你钱哪来的?”
“我给同学当家教,一节课60块钱赚的,光明正大,你随便花。”李悦认真描述了一下杜雨家的条件。
李悦的成绩太差了,能当家教?一节课60块钱?
倒找6毛差不多。
儿子太笨了,谎话都编不圆。
邓雁一个字也不信,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怒道:“是不是一个外国老太太给的钱?”
“您等会。您说什么外国老太太?”李悦凌乱了。
“你不到18岁,怎么能……”
李悦诅咒发誓,说把杜雨带回来,展示给大家看,邓雁才稍稍放心。
晚饭很丰盛。吃了饭,全家开了个短会。
一,最重要的是还钱。父亲治病的债务是大头,尽管能报销,还是欠了近3000元。大哥复读、高中学费等等,欠了900多,合计不到4000块钱。
亲戚们还算靠谱,就是说话太难听。
李悦做了一个还款计划,预计暑假就能还完。
二,妈妈不用再打零工了。
三,家里的布局。李悦准备换一遍家具,预算不够,灯光来凑。家里的总面积是28.5平方米,重新布置后,能多出4、5平方米的空间。
四,大哥的身体太差,李悦每天带他跑步。
五,妈妈请个假,全家去海边玩一趟。
李悦挥斥方遒,讲了半天,写好会议记录。家里的阴郁气息一扫而空,变得温暖温馨,就像回到了从前。
第二天,李然死活起不来,李悦只好自己跑步。他教赵晓铭弹琴,和大家打篮球,中午去杜雨家吃饭。
有了凯特的打字机,李悦还需要一个工作室。杜文衡很大方,在同德学院电子工程系找了一间没人用的小档案室,把钥匙给了李悦。
午饭、晚饭就在杜家吃。
这是他第一次在杜家吃饭。张阿姨的手艺还凑合,会做一点鲁菜、川菜,李悦埋头猛吃,连吃3大碗米饭。
“你慢点。”杜雨傻乐。
“你饿死鬼着急投胎吗?”杜晨把碗一摔,痛心疾首道,“姓李的,当着外人,你唠唠叨叨停不下来,跟自己家里人一句话也没有,你好意思嘛?”
“张阿姨,好吃。”
“说有意义的话!”
“叔叔,我还真有个问题。”李悦看了一眼杜晨,问道,“我大哥今年高考,如果考上了本科,怎么转学到同德学院?或者专科。”
“呵呵,做梦。”
杜文衡一点也不意外,笑眯眯地道:“我给你提供几个思路。第一,你哥是外籍,比如说他是美国人,或者是港岛居民。你给学院写了一封自荐信,说想来华夏读书,那么你100%能进同德学院,专业随便挑。但你想,这是一个悖论。”
“他有港岛身份,不如考港岛的大学。”
“没错。第二个,他的后台非常硬。比如说,哈佛大学校长亲自写了一封信,推荐他来同德学院,谁好意思拒绝?”
“我谢谢您。”
“对吧,它也是个悖论……还有第三个,你是个成功的企业家,慷慨解囊,给我们系捐了一个现代化实验室。然后你说,朋友们,今天的阳光这么好,咱们系再多招一个学生吧!谁敢拒绝?”
“切,跟没说一样。”杜晨翻白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