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院子，迎门是一排木架，木架上垂着一长串手掌大的铁钩，月光照在上面，反射出森然寒光。。

最外面靠着院门的铁钩上挂着个赤裸着的人，铁钩从他的肩胛骨下穿过，从前胸透出，头向下低垂着，腹部有个大洞，里面的脏腑已经被掏空，因为血已经流干，整个躯体呈灰白色。

陈洛完全没想到，进门后竟然是这种场景，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

这不是戮妖司吗，怎么还杀人了？

等一下？

陈洛心中一动。

难道这是那种能化形成人的妖魔？

不是吧，那群勋贵老爷连人形妖魔也吃，口味也太重了吧！

陈洛暗自咋舌，一边四处打量。

院子里到处堆积着森然白骨，有巨大的头颅，有狰狞的利爪，有突兀高耸的肋骨。

小妖魔看到都要吓哭。

陈洛连连摇头，忽然他眼神一凝，往前走上两步，眼前是一堆骷髅头，头上五官的孔穴黑洞洞张望着，足有百十来个，高高地堆在一起。

这的确是妖魔骸骨吧，总不可能有这么多人被肢解在这里？

陈洛心想。

王长史见他盯着骷髅头发呆，走上来道：“别想了，这是人头。”

陈洛吃了一惊，转头看向王长史。

“什么都别说，也什么都别问，这一切与你无关。”

王长史道。

那你告诉我这是人头做什么，本来就与我无关。

陈洛眉头纠成一团，跟着王长史向前走去。

穿过中堂，二人走进后院。

后院要敞亮许多，只有少数几具妖魔骸骨，上面血迹未干，显然是刚宰杀完，把肉剔净的妖魔。

骸骨后面背对二人坐着位肩背宽厚的男人，头发已经苍苍，显然年纪已经颇大。

男人面前的木架上挂着一只硕大的肥鹿，鹿腿还微微抽搐，显然还没死透，男人手中持刀，在鹿身上比划着，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出刀，忽然刀光闪耀，鹿身上皮毛霍然开解，男人伸手抓着鹿头，只是一扯，竟然将鹿皮剥了下来。

陈洛完全没看清男人是怎么出刀，刀又割在何处，心中不禁惊叹，这刀法简直是入神了。

剥下鹿皮，男人继续挥刀，刀光像是闪电划过夜空，鹿身上一大片肉少了支撑，顿时松垂下来。

男人出刀极为谨慎，仿佛要用最少的出刀，把这只鹿给分解开，保证每一刀都割在鹿身上最紧要的部位，符合鹿身自然的纹理。

越到后面，进入鹿身中肌肉筋节错综复杂之处，他出刀也就越慢，往往思索好半天才能割出一刀，即便如此也常常出错，男人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显然有些气恼。

眼见夜色渐深，而男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王长史还等着回复七殿下，只好上前一步，说道：“肖将军，七殿下派我来问候您老，想请您…”

他话没说完，就听男人发出一声咆哮：“再聒噪就滚出去！”

王长史立即闭嘴，脸上现出苦笑。

这老将军还是这么暴躁，殿下还在府中等着牛肉待客，这却如何是好？

他知道，如果自己继续开口请求，肖将军绝对会立即把他赶出去，所以哪怕心中着急，也只好先站着等待。

陈洛也在旁边陪着。

其实这里本没有他的事，反正牛怪已经送到门口，他完全可以回去，只是想到外面那个主事，陈洛心道还是在这里挨一会儿，免得再撞见那个主事，沾惹到晦气。

他眼睛滴溜溜地在院中扫视一遍，最后被那位肖将军的刀法给吸引住。

陈洛修炼太乙金华宗旨上的炼神法门已经有些日子，效果渐渐显露出来，他两眼紧盯着肖将军的刀，只觉得刀仿佛在自己精神中游动，其动作轨迹全都呈现无遗。

这种轨迹蕴含极深的奥妙，仿佛至简至易，却能处理驾驭世间至繁至难之物。

陈洛游心于刀法轨迹之中，越看越觉得欢喜，看得久了，他却瞧出些问题。

这位肖将军刀法固然已至极高的境界，但明显还没到浑化无迹的地步，在寻常时候还行，每当他把刀运行在鹿身上筋节复杂纠结之处，精神凝重之下，却往往从境界中掉落出来，不得不斩断几条无关的筋节。

陈洛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前世一篇极有名的文章，似乎十分切合肖将军眼前的境界。

他张口就要吟诵出来，话到嘴边，却忽然停住。

这位肖将军刚说过，若有人开口说话，就立即滚出去，谁知道他会不会把自己赶出去。

陈洛纠结一阵，终于下定决心。

管他呢，赶出去又有什么要紧。

肖将军在戮妖司中地位尊崇，若能成功帮到他，不仅解了外面主事的刁难，以后与戮妖司打交道也多几分便利。

若能成功，收获极大，失败却没什么惩罚，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想到这，陈洛气沉丹田，朗声吟诵道：“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

陈洛的声音在沉静的夜空中极为响亮，在王长史心中更如同惊雷。

王长史目瞪口呆，他不明白这个小小捕妖使忽然发什么疯，明明肖将军禁止喧哗，他竟然还敢出声，听他所诵内容，似乎是一篇文章。

他有心去捂住陈洛的嘴，却已经来不及。

王长史连忙去看肖将军。

肖将军果然发怒起来，他刚运刀于一处筋节丛中，陈洛忽然出声，他手中刀一顿，立即切断几根筋节。

“混账，谁让你说话的！”

肖将军喝道，伸手抓住旁边一具庞大的妖头骷髅掷过来。

那妖头比一间房屋还大三分，当空飞过来，带着猎猎风声。

王长史一惊，连忙走上前两步，挡在陈洛身前。

这个小捕妖使是他带过来的，他不想独自见这老将军，所以带他一起进院，如果让他伤在老将军手里，他如何能心安。

见王长史挡在自己身前，陈洛心里一松。

现在要是停下来，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陈洛心里发狠，继续诵读道：“…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