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王公贵族之间互相到访,是需要提前叫人送拜帖,也就是预约的。
主人家确认后,在约定的时间前会早早准备,比如沐浴熏香,穿戴打扮,备好餐点之类的,最后再在厅里等候或出门迎接。
但如果两家关系很好,往来频繁,倒不需要讲究这么多的繁文缛节。
康乐侯和威远侯,就属于这样的关系。
两家从上辈人开始,就缔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
到了这一辈,威远侯和康乐侯更是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的,说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也不为过。
两人年轻时,一起修行作战厮杀,一起交流武道兵法,一起分享育儿经验,还时常一起去勾栏喝酒。
互相串门跟进第二个家似的,忽然惦记起对方,就上门打打秋风。
是以,对于康乐侯的到访,威远侯不甚在意,只是延缓去给杜隆赔礼道歉,然后就去了前厅上茶等候。
“大兄,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随着一阵洪亮的笑声,一个肥嘟嘟的大胖子踱步而来,正是康乐侯。
那慈眉善目、犹如弥勒的敦厚笑容,乍一看,哪有半点将门的特质。
但威远侯可以作证,年轻时候的康乐侯长得很帅很威武,只差他一丢丢。
现在人到中年,加上天下平定、待遇优渥,难免过上了养膘的生活模式。
其实开朝之后,康乐侯曾半认真的开玩笑,让威远侯和自己一块发福的。
但威远侯直言社稷未稳,自己还有用武之地,婉言谢绝了这份“好意”。
值得一提的是,二十年前,皇帝大封功臣的时候曾问康乐侯想要什么,康乐侯直言只想家族与国同休、永沐皇恩,过得健康喜乐一些便好。
皇帝直接封了康乐侯这個爵位,隔了一年,康乐侯又以打战时落下了一身顽疾旧伤为由,主动向皇帝申请调去了一个闲职。
这一度引发了其他勋贵们的鄙夷,直言康乐侯胸无大志、自甘堕落。
但经过这一波削爵,曾经嘲笑康乐侯为吉祥物的那些勋贵们猛然惊醒,发现除了作为皇帝小舅子的恒国公,就属康乐侯过得最恣意安稳。
大智若愚,这是威远侯对好友的评价。
当下,康乐侯也不寒暄,直接大咧咧的坐到了威远侯的旁边,拿起刚凉的茶水,咕噜噜的就灌进了嘴里。
咂咂嘴后,康乐侯随口道:“诶,嫂子人呢?”
“正在午歇,就没喊她。”威远侯搪塞道。
他可不敢跟康乐侯说,由于给儿子哭丧时的自爆,对方已经上了威远侯府的黑名单。
加上妻子今日的心情格外暴躁,若是让她知道了康乐侯上门,怕是要把人给棍出去。
“这些日子嫂子他们,想必也担惊受怕多了,还好,如今终于能轻松了。”康乐侯笑吟吟道。
威远侯一挑眉头,莞尔道:“消息够灵通的,难怪今天敢上门了。”
近段时间,两人几乎断绝了往来。
不只他们家,各大勋贵之间,都鲜少走动联系了。
原因嘛大家都懂。
尤其是威远侯,还被一些勋贵私下里列为拒绝往来户。
由于先前一连串的变故,让许多人都觉得威远侯是下一个被收拾的勋贵。
可没想到时来运转,威远侯府不仅在劫难中坚挺了下来,还收到了圣眷大礼包。
“大家伙都紧盯着你家好看风向嘛。”康乐侯笑呵呵道,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那现在看出来了,你是准备抱为兄的大腿吗?”威远侯还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康乐侯往嘴里丢了块蜜饯,道:“谁稀罕你的臭脚,要抱也是抱我们家无缺的。”
威远侯哭笑不得,现在不孝子的行情都比自己好了。
不过他也知道,康乐侯是说笑的,这货是无论好与坏,都不会站队投机。
因此,他更好奇康乐侯今天登门的目的……
“自家兄弟,就不拐弯抹角了。”康乐侯舔了舔手指头的余味,道:“这次弟弟我是受法家之托,上门聊聊无缺的事。”
威远侯心里一咯噔,即刻明白康乐侯是为了不孝子气晕杜隆的事情而来。
康乐侯由于中立的立场,久而久之,成了许多高官权贵之间的说客中间人。
谁家和谁家有矛盾或者有合作联姻的意向,又顾及体面不好直接提,大多会请康乐侯这样的中间人去探探口风搭个桥。
当然不是免费的,事成之后,康乐侯往往能收到一笔可观的中介费,根本不用像其他勋贵一样提着脑袋捞偏门。
而康乐侯的儿子正在国子监念书,又和威远侯相交莫逆,自然是给双方牵线的不二人选。
“怎么闹到你这了?”威远侯叹息道:“我正准备领无缺去傲梅公那呢。”
“嘿,你不早说,害我白跑一趟。”康乐侯眼珠子一转,“也不算白跑,倒省了我一番口舌。”
“劳烦贤弟费心不孝子这事了。”威远侯叹息道。
“怎能叫费心,我都是把无缺当自己儿子看的。”康乐侯十分恳切的道:“打小我就觉得这孩子聪明机灵,只是没用心去长进,现在浪子回头,一下就展现雄才,今后必成大器。”
“贤弟就不必要取笑大兄了。”威远侯微微蹙眉,心想这家伙怎么今天也变得阴阳怪气了。
“大兄,我是肺腑之言……”
“好啦,什么都不必说了。”
威远侯意兴索然道:“你在这稍安片刻,我去叫无缺出来,然后这便领他去向傲梅公赔礼道歉。”
康乐侯眨巴眨巴眼睛,狐疑道:“赔什么礼,道什么歉?”
“贤弟,这就没意思了。”威远侯拉长了脸。
“不是,大兄,是不是里面有什么误会。”
康乐侯觉得彼此的沟通似乎不在一个点上,连忙道:“我这趟来,是受了傲梅公那边的委托,来询问无缺是否有兴趣拜入傲梅公的门下的。”
威远侯怔了怔,一张大写的问号脸:“傲梅公想收无缺做弟子?”
康乐侯连连点头:“对啊,这可是傲梅公亲自写信托付我的,我从未看过傲梅公的意向如此强烈,看样子,他对无缺是志在必得啊。”
威远侯开始陷入了对这世界的反思。
蓦然间,余闲先前辩白的那些话,一段段在脑海中回顾了过去。
而这时,康乐侯还在旁边滔滔不绝:“送信的是国子监太学吴宏,就是我儿子的老师,我旁敲侧击的打听,意思是无缺今早在课堂上,对于傲梅公的提问,发表了一段惊世骇俗的理论,令傲梅公叹为观止,直言自己遇到了不世出的人才,却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埋没多年而不自知,因此急不可待的想赶紧收无缺入法家。”
“坏了!错了!遭了!”
威远侯却是脸色大变,面沉如水。
接着,他顾不上康乐侯,就急忙往内院而去。
康乐侯搓了搓下巴肥肉,嘟囔道:“这是闹哪样,无缺这么有出息,怎么还反倒气急败坏的,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还不如给我当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