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虎抱着许小树回到院子里时,院子里邻居们正在忙碌着,自家的媳妇儿边帮忙边指挥着,“轻一点放,放的平坦一些,把壮哥和嫂子的手扣在一起,腿摆放的自然一些。”
张小虎快走几步将许小树放到床铺上,特意给他拿了枕头放到小树脑壳下面,让他睡起来更舒服一些。
张小虎来到院子里挤开人群,赫然看到一幅更大的漆黑棺木,棺木长和原先收敛许大壮的棺木并无二致,但是宽度却是之前的两倍,棺木底部垫着新买来的棉被,许大壮和刘娥两人手挽着手,面色和善的闭着眼,刘娥的身上也换上了敛服,果真像自家媳妇说的那样,壮哥和刘娥嫂子就像睡着了一样。
听自己媳妇讲了一下刚才的事情经过,张小虎脸上也不再悲悲戚戚的了。
本来打算过了头七,先将壮哥入土为安,但是一想到嫂子这种情况,那索性一起操办吧。
七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早在第二天的时候小树就已经醒过来了,一个人穿着孝服跪在棺木前方愣愣发神,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棺木,却没有在哭泣。
在刘娥第七日来临之时,那天早晨,张小虎夫妇俩一早就起床了,谢苗在灶台上忙碌着,过了一会陆续有几个妇人加了进来,都是与刘娥熟稔之人。根据村子里古老时候传下来的规矩,要发丧的当天,应该备好宴席供亲朋好友吃好后,由神婆挑选出来属相相合之人来抬棺椁,路上棺椁不能落地,要一直抬到之前神婆选好的地方,方能落棺进行安葬。
所以这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张小虎夫妇就起来安顿了起来,小树每天都要从早晨跪到晚上,所以张小虎就带着媳妇和闺女小鱼一起住到了许大壮他们家,一来照看小树的吃食,再来就是为许大壮夫妇下葬做些准备。
村里人穷,并没有什么稀罕吃食招待亲朋,只是煮了好几锅面食供大家填饱肚子,这许小树家里的情况大家都清楚,自觉吃完了面食后等着神婆来指人。
大概快要到晌午的时候,一个拄着乌木拐杖的老太太来到了许家的院子里,老太太年龄大概有六旬左右,皮肤上尽是黑色的斑点,银色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盘在头上,眼睛里不是老人独有的痴呆之色,而是一片清明。
老太太看着众人点了点头,接着用拐杖指了指人群中的八个人,随即道:“你八人负责抬棺,切记起棺之后,不到目的地不能落棺,否则后果不是你们所能承受的了的,看你八人肌腱壮实,想来力气也不差,现在你们可思虑一番,如果有问题的提前说与老身听。”
被指着的八人皆是沉默着摇了摇头,陆续静默着走到那副装有两个人的棺木两侧,一边四人分立站好。
此时棺木底下用绳子绑着四根大腿粗细的木棍,棺木的上方还没有合上,本来夏天天热,但是棺木中却没有传出一丝尸体腐烂的味道,反观棺木中的两具尸体和刚收敛的时候并无不同。尸身上没有出现一丝腐烂变质的地方,真是怪哉!而众人也觉得是大壮哥和刘娥嫂子平时多多行善所致,老天感念其为人处世,特意保护着他们的尸身。
“小树再来看一眼你的阿爹和阿娘,此后经年,永世不得再见。”老太太走到那个低头跪在棺木前的孩子旁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顶。
许小树挣扎着站起来,小小的身形先是晃了晃,然后缓缓的来到棺身侧边,张小虎两手夹起许小树,将他放到一个木制凳子上。
一个小脑瓜低着看向棺木里边,豆大的泪滴瞬时夺眶而出,只是小孩没有嚎啕大哭,仅是低声抽噎,看的众人一顿心酸,眼角发红。
“好了,时辰到了,除了抬棺八人和小树外,其他人一律背过身去,不得看封棺和起棺的过程!”老太太挥了挥右手,严厉告诫道。
“封棺!”老太太声音中气十足,毫无年老之迈。
只见等候在棺木尾部的两人抬着一个漆黑的棺盖,缓缓推动棺盖尾部,将棺木一寸寸遮盖起来,当棺盖即将要合上的刹那,四道黄色的符纸河流瞬间朝着棺木底部的四个角落飞去,然后落于棺木四角形成四个特殊的符号,守护着棺身以及棺木中的两人。
众人并未发现异常,只是那老太太双眼微微眯起,想来这就是许家夫妇尸体不腐的原因了,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给许大壮夫妇二人布下的阵,真是好大的手笔。
老太太并未知道这阵法的作用,想来也就是不被其他孤魂野鬼占据张刘二人尸身作用之类的。
“钉寿钉!”老太太又喊了一声。
左右两侧夹在中间的两人一人拿锤子,一人持钉,许大壮那一侧的抬棺之人钉好三颗寿钉后,刘娥这一侧接着也钉入三颗寿钉,之后打头的两人将一根更长的主钉钉入老太太所指位置后,放下工具立即站毕。
“起棺!”老太太走到棺木正前方高声喝道,随后张小虎抱着许大壮的灵牌,许小树抱着刘娥的灵牌在前面开路。
路上没有遇到什么波折,许家夫妇二人棺木顺利落入穴中,张小虎帮着许小树将木制墓碑立好之后,众人听从老太太的指导有序退出,远远地看着许小树一手捧着一个灵牌跪到在墓碑前,心里有些发涩。
等到太阳落下山后,晚霞如同鲜血一样在天边缓缓移动,墓碑前的许小树对着爹娘做着最后的道别:“阿爹,阿娘你们走好,我一个人会好好照顾好自己的,你们放心,毕竟我可是连夫子见了也要伸起大拇指的人。”少年强颜欢笑。
夜晚,许小树坐在屋子里盯着桌子上的烛光愣愣出神,桌面上还放着一碗鸡蛋面,上面有少许葱花点缀其间,看上去美味可口。可是直到月上中天,许小树也没有去吃。
脑海中全是爹娘的身影,有一家人吃完饭的情景,有阿爹抱着自己玩的情景,有阿娘给自己盖被子的情景......
从此以后,少年只剩下一人了。
一个人吃饭。
一个人睡觉。
一个人笑。
一个人哭。
看着烛光中仿佛又浮现了父母的身影,阿爹挽着阿娘的手向他走来......
“阿爹,阿娘。”少年轻轻呼唤那两道身影。
壮硕男子和秀美妇人一个劲儿地看着那小小的人儿并不言语。
远在村子南方的茅草屋里,黑衫老人眼里满满地都是那道瘦小的身影。老人有些心疼那个少年,心疼那个今后要独自一人面对所有事情的少年。
突然,老人提起了右脚向前迈出了一步。随即右手落在少年的头顶,轻轻抚摸着少年的小脑瓜子。
“不必太过伤心,以后终有再见之时。”声音温和醇厚轻轻地抚慰着少年悲伤的心。
“陆爷爷,小树没有爹娘了!”少年转身抱住黑衫老人的身形,言语抽噎,身形微微颤动。
老人只是拍打着少年的后背安慰着。
“小公子,以后要好好修行,将来亲自把你的爹娘接回来。”许小树并没有听清老人在说些什么,只是抬手不停地揉搓着眼睛。
老人抱起那个消瘦的身影放在床上,然后指了指少年眉心位置。
少年当即闭上了眼睛,一道青色的光芒缓缓地流进了少年的身体,为少年梳理着身体,消除着这些天的疲惫。
末了,老人将床上的被子为少年盖上,轻轻地将被子两角压在少年的肩下。
陆姓老道出了屋子后,抬头看了看天上明亮的星辰。
“明天天气倒是不错。”右手伸出,中指食指并拢指着头顶的天空,嘴里轻念了一个字,“散。”
刹那间笼罩东河村的白色雾气如同潮水一般急速向后退去,只是片刻时间,那个只有几十户的小村落再次出现在这片天地之间。
老道一步迈出,周遭景色纷纷变换。突然身子一个踉跄,一只手撑在茅屋中的桌子上,“终究是老了!小公子你可要快快长大啊,有许多人等着你呢。”
一晚上少年数次翻身,睡得并不踏实。
大概日上三竿的时候,院子里一妇人在灶台边轻手轻脚地忙活着。
“张婶,这几天真是麻烦你和张叔了。”许小树躬身道谢,如果不是这夫妻俩,自己可怎么办啊。
“小树,不再睡一会儿了吗?”妇人也有些心疼那个瘦小的身影。前几天,少年从睁眼开始便跪倒掌灯,那小小的身影如何撑住啊?
“没事儿的,张婶,我身体好着呢。”许小树连连挥舞着强有力的手臂。
“那就吃些饭吧,等你吃完了,张婶还要给你张叔送些午饭。”
“中午来张婶家一起吃罢。”秀丽妇人收拾着灶台,等着少年的碗筷。
“张婶,碗筷我自己洗就行。再过一会儿该到午饭的时候了,你快回去给张叔准备吧。”许小树端正地坐在院子里的方桌旁,看着碗里的白粥有些发呆。
“那你吃完了放在桌子上就行,等婶子来收拾。”妇人摘下围裙叮嘱了少年一声,然后快步离去。
“记得中午来婶子家一起吃。”妇人已经走到了院子外,再次出声提醒道。
“好。”少年高声应道。
“还有一半的丹药在这孩子的手上,一定要拿过来才行。真是怪哉,明明是这条路啊,村子怎么不见了。”丑陋男子已经围着附近转悠了好久,愣是没有找到汉子记忆中的东河村。
“咦?老夏,你看前方是不是个村子?”丑陋男子连忙抬手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前面的村落。
身后手执蓝剑的男子也是一脸疑惑。
随后两人急速朝着许家赶来。
“小孩,快把你手中的丹药交出来!”
许小树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二人组有些困惑,“前辈,什么丹药?”
“和老子装蒜!”丑陋男子一巴掌将少年身前的桌子拍的稀碎。
见此,少年一脸怒色,眼中既有惊惧又有愤慨,当即握起小小的拳头一拳打出。
“哟?还是个刚习武的小家伙。”丑陋男子一把抓住少年的小拳头将他整个人扯了过来。
“看看,这是谁?”随后从怀里拿出一颗透明的珠子,两手指夹着珠子递到少年的眼前,一脸嗤笑。“你这死鬼父亲可是都说了,你身上还有一半的丹药!”
“该死!”许小树盯着珠子里的青色身影,两眼血红,身形更是止不住地颤动,一双牙齿咬的“咯吱”作响,满腔的怒火仿佛要将身体撑炸了似的。少年抬头死死盯着面前丑陋男子,眼里的怒火仿佛要将这男子燃烧殆尽一般。
“我劝你,最好把这珠子还给我!”少年声音冰冷,一字一句朝着男子吐出。
“还敢威胁我?”丑陋男子两指用力挤压着珠子,珠中的身影被挤压的逐渐弓了起来。
少年盯着男子的动作,当即服软。“我给你丹药,把珠子给我。”少年拼命咬着牙齿,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只是眼中的愤怒如何都遮掩不住。
“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样子!”丑陋男子一巴掌拍在少年的脸上。
“还有我不喜欢你这双眼睛!”话毕,更是一拳打在少年的小腹位置,隐约间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似的。
许小树像是一只被烧红了的虾一般,躬身倒地,嘴里鲜血直流,腹部位置如同有万千钢针扎在上面。嘴里不时抽着冷气,额头豆大的汗不停地滴落在地上。
一切都在顷刻间发生,身后的男子都来不及阻止。
“一个小孩而已何必呢。”
“你是没有看到那畜生的眼睛,当真是渗人的很!”丑陋男子连连摆手,说话间已将腰间的佩剑抽出。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嘴里边念叨,边朝着那个倒在地上打滚的少年走去,眼里尽是狠辣。
远在村南方的陆姓道人正在喝着桌上的茶水,突然间眼角疯狂跳动,老道急忙抬头朝着许家方向看来,正瞧见许小树被一拳砸在丹田处。老人脸上阴晴不定,刹那间整片天空乌云密布,云层中电蛇游转,方圆万里齐齐失声。
“敢蒙蔽我?”老人直起身形朝着天空怒吼。
“等一下再找你算账!”说话间陆老道已经出现在少年所在的院子里。正看见丑陋男子举剑走向少年,脸上尽是狠辣之色。
“不知死活的东西!”陆姓老道朝着即将要到达少年身边的男子弹出一指。
丑陋男子如同被大锤砸在身上,整个人倒飞出数丈之远,脸色惶恐,一丝丝红色从嘴角溢出。
陆姓老道连忙将少年抱在怀里,右手拼命给少年灌输绿色真气。
只是几个个呼吸的时间少年脸色就恢复了正常,只是丹田破碎却怎么也修复不了。
看着少年已经恢复原状,陆姓老道躬身朝着少年行礼,“小公子,老仆来迟了!”声音低沉,俨然没有之前和蔼的神色,脸上尽是肃杀。
许小树连连扯住老道的衣袖,“陆爷爷,他手里还有父亲的魂魄!”神色焦急。
“无碍,他做不了什么!”老道缓慢为少年抚平身上的衣服。
听的此言,少年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少年越过老道身形,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匍匐在地的男子。脚步沉稳有力,眼里寒光闪烁。
黑衫老道缓缓跟随,落后少年半个身位,尊卑一眼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