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你难道没看过吗?”钟离宴忽然压低了嗓子,“就……有本野史,写的是帝君和他的一把剑的故事,你真没看过?”
“你自己都说是野史了,”扶渊白他一眼,“什么乱八七糟玩意儿,没看过,讲讲。”
“就是说帝君曾经有一把剑,叫什么我忘了,因为跟随帝君的时日长了,渐渐对帝君生出了不该有的情分,不久一朝化灵,竟成了女儿身。”
“哇,居然还有这等事,”扶渊夸张地表达了一下惊讶之情,“然后呢?”
“然后?据说是因为那把剑戾气太重,被帝君给重新锻了还是给封印了。”钟离宴道,“你别看它是野史,可这年头,正史不一定是真的,野史也不一定是假的,这件事不一定就没有发生过。”
“这是什么悲伤的情爱故事。”扶渊叹惋,“你该不会是想说,祭历对我……”
“她都不听你的话。”钟离宴善意地提醒道。
“……”扶渊张了张嘴,却实在是无从反驳,只好道,“行了,我今晚就走,天亮之前回来。”
“注意安全,一切小心。”钟离宴嘱咐道。
夜幕降临,端的是月黑风高,是干坏事的好天气。扶渊还穿着那件黯色曳撒,又披了件黑斗篷,才悄悄出了连远殿——他现在对于应该翻哪个墙头已是轻车熟路。
照例,殿里只有田水月一个人知道。
熟悉的夜晚,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气味,还有……熟悉的人。
“云垂野?!”扶渊大惊失色,“怎么哪哪都有你?!”
小侯爷本是夜里睡不着起来溜达的,谁知走着走着前面忽然荧光一闪,平地忽然里蹦出个人来,大半夜的小侯爷也是被吓得够呛:“这话应该我问吧?”
“……”扶渊真想转头就走。
“你怎么来这儿了?”云垂野快步走过来,踩着没膝的枯草与星星点点的雪,一脚深一脚浅,“又是一个人?”
“咳,”扶渊不明白云垂野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不关您什么事儿吧?”
“是不关我什么事儿,就是觉得看着碍眼,”云垂野说话更难听,“你赶快回去吧,我就当没见过你。”
他不明白为何云垂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他,却也没心情刨根问底:“你误会了,我是来办正事的。”
说完,又觉得分量不够:“不用你管我。”
“我是为了你好,”云垂野神色不悦,“趁着还没人发现,你快……”
“为了我好的人多了去了。”扶渊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自顾自往军营身处走。
“你……”云垂野追过来,拽住扶渊,把他往回拉,扶渊还手,两人扭打间,也顾不得注意别的了,直到把夜里巡逻的人都给惊动了。
“什么人在那儿?”漆黑的夜里忽然多出了几个明晃晃的火把。
“是我,西南云垂野。”云垂野立即起身,把扶渊挡在身下。
“原来是云侯,失敬失敬,”为首那人道,“可我怎么听着这里好像还有……”
“是我!”扶渊一把推开云垂野,“木氏木萧!这人怎么回事儿……”
“木家少爷?”那人举着火把,往前迎了几步,“就知道您今晚会来!你不知道,昨儿咱们将军等了一宿……”
“昨夜有事,”扶渊随口道,不乏得意地看了云垂野一眼,后者仍皱着眉,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咱们木家出了一件喜事儿啊!”那人自从见了‘木萧’就很高兴,“还没来得及跟少爷贺喜呢!”
扶渊一下子就想起来木萧尚主的事了:“啊?是婚期定了?这也太……”
“什么婚期?”那人略有疑惑,却也没有多问,“是这样,原先君上不是令楚律将军出征吗?后来因您立下大功,才换成了咱们木将军!”
“啊,这样……”他记得木家从军的人许多,战功赫赫的人亦不在少数,便问他,“我能问问,是哪位木将军吗?”
“将军讳光,”那人爽快道,“是二房旁支,是您父亲一辈的人。”
“多谢。”扶渊道。
他把扶渊送到了木将军的军帐,云垂野不能再跟了。
“云侯,”那人疑惑道,“您怎么还在这里?”
方才说得投入,他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我迷路了,你能不能找个人送我回去?”云垂野道。
“抱歉,”那人没了与‘木萧’说话时的热情,换了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您与兰亭将军,我们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不过是送我回去,怎么就成了偏袒呢?”
“因为在你们神族看来,我代表的就是木将军。”那人对云垂野保持着最起码的尊重,“云侯,一直往西走就是,您请回罢。”
“木公子?”扶渊正偷听呢,却被一个军汉给叫住了,“快进去吧,将军已经等候多时了。”
“好,”扶渊跟他进去了,“云垂野和兰亭,怎么回事儿?”
“说来可笑,”那军汉嗤笑一声儿,“他们妖族不知怎的,突然传出了‘得周和光者得天下’的话,这俩人争着要娶那妖族第一美人呢!”
“什么玩意儿。”扶渊听了,心里忽然不是滋味:前儿平康坊一案,怕也跟这句没根儿的传言有关。
军汉没有再说话,走到门前,替扶渊撩开帘子,请他进去。
木光将军卧蚕眉丹凤眼,面色严肃得很,给人的感觉与先关将军有点儿像,老成沉稳,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木萧见过将军。”扶渊走上前去见礼。
“嗯,”木光点头,“玉牌——以及纹印。”
扶渊手里有两块玉牌,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是木萧的,他一并交了上去。纹印指的是他们木家人独有的刺青——那是刚出生不久就刺上的。据说这种纹印的图案、颜色上能看出家系辈分,扶渊曾下力气研究过,却仍是不得要领,只在身上纹了一个与木萧一摸一样的。
他脱了斗篷,又解了曳撒。
“伤了?”即使身上没有痕迹,木光也是能一眼就看出来。
“是,已然大好了。”在这种威严的长辈面前,扶渊不自觉地就收敛了一些,没有刻意去学木萧的狂放样子。
“穿上吧,别染了寒气,”确认无误后,木光的态度明显慈祥许多,“都是一家人,以后没人的时候就叫我伯伯吧。”
“伯伯。”扶渊甚是乖觉。
“楚宛到底是怎么回事?”木光又说了一个他没有听过的名字,“刺杀为什么失败了?”
“不知道,他……他什么都不愿与我多说,”扶渊猜到是那名刺客,“那天,等我赶到,他已经……”
“他修为比你高上许多,按理来说,就算没有你……”木光皱起了眉。
“是路九千!”扶渊道,“是无双们副门主路九千,不知怎的……”
“这……”木光明显是不信,他问扶渊,“你敢用你的双亲发誓吗?”
“我敢发誓!是真的!是路九千,他们交手不过几次,他就……”
“我知道了。”木光沉声道,“好在君上看重你,也看重咱们木家。年关之前君上会亲自过来,到时他有话亲自对你说。”
“是。”扶渊想起了那位龙章凤姿却又垂垂老矣的魔君。
“……小侄心中尚有一事不明。”扶渊道。
“问吧。”
“为何迟迟不开战?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攻城,殊不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此下去……粮草恐怕也是不够的。”
“……你也知道,这次远征,本就是几位皇子党同伐异,争夺不休才有的,还有妖族兰亭等人,否则咱们怎么会这么快就打到妖都之下?君上他……到底是心疼楚家。”
木家是后族,楚家则是秦代双的母族。
“伯伯的意思是,是那兰亭……”
“还有那个云家小侯爷,”木光叹了口气,不知是替谁惋惜,“当真是虎父犬子,这两人居然为了那周和光在人前大打出手。”
“我方才进来时也听说了一些,什么‘得周和光者得天下’,妖都里都不曾有这样的传闻。”扶渊道,“难道就因为他们俩……”
“怎可能,”木光苦笑,“这么说吧,大皇子一派支持兰亭,十三皇子一派则是支持那云垂野。”
让他们猜对了,还真是魔族内斗。
得加点儿料,说不定魔族能不攻自破呢,最好云垂野和兰亭也能斗个两败俱伤。
“时候不早了,”木光道,“我再嘱咐你一些事,你记下了,就赶快回去吧。”
“是。”扶渊垂首。
“君上的意思是,那妖族太子暂且不要动。”木光看他的眼神很深,“君上这是要保全你。”
扶渊点了点头:“侄儿记住了。”
“还有,把妖都内结界薄弱的地方,还有布防图都摸清,君上圣驾到来之前,再出来一次。”
“是。”扶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那这一个月,岂不是要白白浪费在这里了?”
木光神色一黯,对他道:“回去罢,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是。”扶渊一躬身,退了出去。
虽然帝都危若累卵,但好消息是,他们魔族也好不到哪去。
他知魔君的这几个儿子里面,大皇子是德才兼备,在朝野之中最有威望;而十三皇子则是中宫嫡出,又曾是魔君最宠爱的一个儿子,立长还是立嫡,已在云荒争过许多年了。
但看木光的意思,木家似乎是对十三皇子——不对,是木光本人,他并非是支持十三皇子的。木光与木萧一样是旁支,对十三皇子没什么感情也是正常的事,更何况魔君让他代替楚家人出征,倒也不是对“看重”木家,可能是对秦代双的母妃爱屋及乌,也可能是看中了木光并非什么权臣。
无论是哪种,木光对十三皇子,对这场远征,都不会有太多的好感。
很好,主帅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底下的人呢?
只是兰亭和云垂野——没有兰亭,北境防线就不会破,没有云垂野,帝都就不会陷入如今孤立无援的境地……他们这样的人,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或者说一个传言,而闹成这样贻误战机吗?就算是背后牵扯到了魔族内斗,闹成这样也着实是难看可笑。
这谣言究竟是从何而起?是有意为之还是以讹传讹?
平康坊的竹楼上,到底是云垂野还是兰亭?
他退出木光的军帐,却不打算就此回去——他隐去身上气息,打算去兰亭那里看看,说不定还能探得老三老四的消息。
兰亭即便是投敌,神族与魔族的军队也是泾渭分明——不知是人家瞧不上叛将还是兰将军瞧不上魔族,总之,两支队伍分得很开。
曾经的镇北将军——或许不能这么说,曾经的镇北军,或者战死沙场埋骨他乡,或者在帝都的城墙上枕戈待旦,而兰亭手底下那万余人,只能说是兰亭的亲兵,或者与兰亭一样,被称作叛军。
他没见着兰亭,却见到了三皇子钟离成寅。
什么叫冤家路窄。
扶渊的伪装在他面前险些露了馅。
“扶……扶……”钟离成寅惊讶地张大了嘴。
相较于钟离宴,钟离成寅长得还是更像兰嬢嬢,或者是兰亭。
“你是谁?”扶渊不确定会不会有人看到他们,干脆就装作不认识。
“本殿是钟离成寅啊!”他走近了,低声问他,“扶渊,你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殿下认错了。”扶渊道,错身就要离开。
“扶渊!不是,小渊、小渊哥哥!我……”钟离成寅拦住他,“你听我一言。”
这声哥哥叫得实在是勉为其难,扶渊停下,看他能吐出什么好话来。
“我……我绝无谋反的意思,我只是……只是被逼无奈。”钟离成寅紧紧扒着他,“可他是我的亲舅舅啊,你要理解我,若今日反的是习相……”
扶渊挣开他,冷声道:“殿下认错了,我出自云荒木氏,木氏木萧。你说的那个扶渊,也许早就死了。”
钟离成寅怔然,任由扶渊就这么离开。
帝都的冬夜竟是如此寒冷。
扶渊穿得少,后槽牙都忍不住打颤。
看来钟离成寅活的还挺滋润——他自己说的,毕竟是亲舅舅,不管兰亭打算自立还是立他,想来都不会亏待了他。
钟离文宣可就不一定了。
比钟离宁大不了多少的年纪,又被成贵妃骄纵出一身的毛病,不知身在敌手,他有没有收敛点儿。
这么长时间,打也也该打服了。
他换了个方向,找了个隐蔽一些的小路,看看能不能确认一下钟离文宣的安危。
直接问钟离成寅太冒险了。
走着走着,他就又重新回道魔族驻扎的地方了。
奇怪,他既没有发现钟离文宣,也没找到兰亭。
他本打算重新走一遍,若是还没有发现,那就算了。
可好巧不巧,冥冥之中,又让他听到了些别的东西。
“……这便是‘忘川’?”是云垂野的声音。
“是,”接话的是个男人,“还以为侯爷是见过的。不过……您要这个,到底有什么用?”
“你不需要知道,”云垂野道,“就这一个?”
“天上地下,仅此一份。”那人的声音冷静且沉稳,“听说贵族第一学院的院长,曾经舍了命的去找这个东西。”
“那他找到了吗?”云垂野的口气像是随口一问。
“您难道不知道吗?”男人似乎是笑了,“他失足掉进了忘川河,险些命都没了。”
忘川河是冥界的河,无论是神族还是魔族,轻易都沾不得。
“……好端端的,怎么就失足了呢?”云垂野问。
“这我哪说得清。”那人道,“也不过是道听途说。”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云垂野才道:“多谢。”
“不必,咱们是各取所需。”那人似乎是犹豫一下,才问,“我只是不明白你们……神族,为何都热衷于这种……不详的东西?”
“不详?”
“是啊,‘忘川’在我们云荒,被称为‘诅咒’。”
“它就是一种诅咒。”最后云垂野道。
这墙角听得扶渊云里雾里,他用术法隐去身形,想等云垂野出来,好好看看那‘忘川’到底是什么东西。
须臾,云垂野便出来了,却是空着手的。
他去的地方不是兰亭那边,而是和扶渊画传送阵的地方一个方向。
扶渊跟着他,越走越偏。
等眼前没有了灯火,扶渊才意识到上套了,想跑也来不及了。
“聊聊?”云垂野问他。
扶渊犹豫一下,还是现了身影,朝他走了几步。
“再过来一点,”云垂野似乎心情不错,“我有很重要的事对你说。”
他心里戒备,却还是依言走到了离云垂野只有两三步远的地方。
“再近一点。”云垂野又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扶渊反倒退了一步,“有话就说,没事我就走了。”
“扶渊,”谁知云垂野一言不合就动手,把他拉到了身边,扶渊差点撞在了他身上,“我以前……”
“啊疼疼疼,”扶渊被他这么一拉,扯到了胸口的伤口,“咱们有话好好说,能不能别……”
作者题外话】:好累,大家晚安,早睡早起身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