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一百二十五 南下(1 / 1)惯于长夜过春时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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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没有饭食下肚,扶渊倒不是很饿,就是馋得紧。折卿怕他积食,不许他喝太多,只用了半碗,便把食盒收走了。

她收好东西,正巧田水月下了早课过来,她起身见了礼:“田姑娘好。”

“折卿姑娘。”田水月忙还礼,她动作不似折卿那般行云流水,十分生硬拘谨,“上神醒了?”

“醒了有一阵了,今日精神倒不错,喝了小半碗粥呢。”折卿笑眯眯的,好似看不到她这蹩脚的礼仪,“婢子还有些事要忙,这里能否拜托姑娘帮我照看一二?”

田水月听她这样说,十分感激,忙道:“辛苦姑娘了。”

折卿笑着冲他们福福身,这才提着食盒走了。

田水月这才走过来,脸上是近乡情怯的思念。

“七娘。”扶渊咧嘴笑了,“总算是见着你了。”

他细细地打量着她:“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那嬷嬷太苛刻?”

“公子别乱说,窦嬷嬷今儿是第一天来,她人很好的。”田水月从他床头坐下,抚摸他骨节分明的手,“公子才是真瘦了。”

“七娘,我有件事想说与你听,”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扶渊眼睛很亮,“等我好了,咱们去江城看看。我算算时日,咱们仲秋时动身,还能在那边过个年。”

田水月知道他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事,心下感动,嘴上却道:“公子还是好好养伤吧,不兴想别的事。”

“好,我都听你的。”田水月不知道的是,扶渊正用现在所有的最大的力气回握她的手,“想来你也听他们说了吧,我在京郊沁水也有座府邸,以前养伤时住的。沁水那里土地肥沃,这几年呢,我想攒下些银子,等天下太平了,就把宅子附近的田地都买下来,做成个大庄园……”

田水月并不觉得他絮叨,她愿意同他一起编织彼此的未来:“这样多的土地,种些什么好呢?”

“种花。”扶渊不假思索。

“这样好的地公子拿去种花,他们又要说你了。”田水月咯咯笑了起来。

“要不说等到太平的时候呢,那时候可就没人惦记我这点地上都种什么了。”扶渊喜欢她对着自己笑,“七娘,你喜欢什么花?”

女孩子都是爱花的,以前的田水月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如今,她也有资格去说“喜欢”,便认真的想了想,才郑重地开了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喜欢桃花。”

扶渊明白她的意思,却道:“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七娘,我喜欢你自由自在,不要听他们胡说。”

“我不怕。”田水月眨眨眼,“其实我跟着窦嬷嬷,也不全然是学规矩,也学了许多道理。”

“这才一天……”扶渊失笑,“七娘可否说说,都学到了什么道理?”

“嗯……”田水月松开他的手,回忆着今日所学,盈盈走了两步,又一个回转,长裙飘起来,像跳舞一样,“小时候就听说,不学礼,无以立,可那时候学得哪是礼呢?宫中规矩虽多,却也不无道理,比方说……”

田水月看向他,却发现扶渊似乎是失了神,在瞧自己的手。

她立刻回去:“公子累了吧?”

扶渊摇摇头,轻轻牵住了她的手。他没什么力气,以至于田水月能轻而易举地挣开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尽力。

“公子睡一会儿吧,我就在这儿陪着你。”扶渊从田水月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等公子精神好些了,我就去把琵琶抱来。”

扶渊不能安下心,却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用指尖感受着只属于她的温度。

直到扶渊呼吸逐渐平稳,田水月才放心下来,在他身边伏下,仍没有松开他的手。

殿里两个人不知道的是,折卿已经放了食盒回来了,她躲在绣着珍珠的屏风后面,看着这样的少年少女,不由会心一笑——什么时候,他们殿下也能遇到这么个人呢?

话说这连远殿里,以前管着神殿的是几位管事,罗国光算是总管;遥山辞盏两个是专门贴身伺候的,不分高下。如今折卿来了,她们两个自然要往后让,连管事们也事事都请她过目,事情才算有了定夺。

虽然他们曾经都是东宫的下人,但现在的折卿,在他们眼中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太子谕令一般重要。

因着前段时间连远殿里头出的糟污事,钟离宴特别嘱咐了折卿,要她再好好看一遍连远殿里头这些人,再不能出一个有不轨之心的了。

她在连远殿住了不过一日,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比方说那个罗管事,与她相识也有年头了。在折卿的记忆里,老罗为人忠厚老实,现在的罗管事却总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与钟离宴相比,扶渊对待下人们可是要宽厚许多,折卿实在想不通,他来连远殿还不到一年,怎么变化就这么大。

至于连远殿这些女孩子,折卿对那些扫洒粗使的小丫头还放心些,毕竟平日都在外面伺候,若真有了什么心思,也是近不得主子的身的,可扶渊身边那两个大丫头——想到她们来,折卿就觉得头疼。

原因无他,实在是扶渊太抬举她们了,贴身的人少了,并不一定意味着安全。折卿也不得不赞叹扶渊的眼光,这两个丫头容色身段都是个中翘楚,既生得这样美,也难保有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心思。

她轻轻退了出去,合上寝殿的门,转头去了偏室。

偏室是遥山辞盏休息的地方,如今又搬进来个她。她去时,屋里的两个姑娘正按着常大夫的嘱托给扶渊做药膏子,见折卿来了,才先后站起来:“折卿姐姐。”

“药做得怎么样了?”折卿笑着走近,“小常大夫可挑剔得紧呢!”

“正是呢,”遥山笑着让她,“我俩可一点儿马虎不得。”

辞盏则道:“姐姐怎的出来了?公子那里……”

“不妨,田姑娘来了,我也好偷个闲。”折卿在方才遥山坐过的位子坐了,她们两个才坐下。折卿不动声色地扫过她们的脸:“说起你们公子,殿下前儿才和我说呢,田姑娘虽好,可也要等上神加了冠才能迎田姑娘进来,此前他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儿也是不行,要我替上神看看。可主子的事,我哪好做主,也摸不准上神的心意,故而找你们来问问。”

两个姑娘都不傻,这是要给公子挑“房里人”呢。

遥山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折卿姐姐,殿下这是好意,可……我瞧着,公子对田姑娘情深意重,怕是不肯呢。”

“可咱们公子是什么身份?”不等折卿开口,辞盏就出言反驳,“三妻四妾也寻常,再者,公子心中也未必就是那样想的。”

听辞盏这样说,遥山便不言语了,低头去摆弄那些药膏。

“我们哪能去猜主子们的心思呀,”折卿笑着打圆场,“咱们这样的人家,虽说不能在夫人过门前纳妾,可一两个晓事儿的丫头是该有的,还是我们爷说得对,若是上神看上了哪个,自己就留下了,哪还用别人瞎操心!”

遥山听了,笑着应了句“是”,辞盏听了,心中却有了旁的计较。

连远殿里恐怕是京中唯一一个风平浪静的地方了,离他们不远的天时院,则是忙乱成了一团,上下都在为院长与二师兄的远行做准备。

三月三,是钟离宴给庄镇晓的最后期限,初二夜里,弟子们就收拾好了几人的行李,初三一早,庄镇晓、曲归林、百里恢弘并一个跟在庄镇晓身边的小弟子夏明,两匹马一辆车,踏着熹微的晨光离了京。

因为太子的命令,他们此行并不急着赶路,早上辰时赶路,到了日暮时分便找住店的地方安顿好。百里恢弘身体还未大好,整日郁郁不乐,有时庄、曲二人看到他神伤,也会不由自主地伤感起来。

师叔也是个可怜人。

离玄山还有二百余里的时候,百里家与曲家便派了人来接他们。百里家来的人是个英姿飒爽的姑娘,名叫百里晴岚,给百里恢弘叫三公子,称曲归林为表少爷;曲家来的叫章隆,是曲家的管事,一见曲归林来了,立刻老泪纵横地拉了他的手,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瞧了一遍,唯恐少了一根头发。

庄镇晓见了,心里多少是有些羡慕他们的。

曲归林也怕冷落了师兄,立马从章隆手里挣出来,又爬上了马:“章伯,父亲母亲小姨可都还好?”

“都好,都好。”章隆笑着点点头,这才去与百里晴岚一道和庄镇晓见礼。

等他们到了玄山,立刻被迎进了百里家在玄山所置的院子。曲家大夫人百里婵娟一早就和夫君曲彻过来了,身为家主的百里行露则忙着上下打点,连喝口茶水的功夫都没有。

百里婵娟见妹妹这样忙,便不好去打扰她。算算时候,儿子和弟弟也该到了,便拉着丈夫出去迎接,不多时,果然看到百里家的姑娘引着两个器宇轩昂的白袍少年打马而来。

曲归林也看到了他们,转头和师兄说了句什么,便催马跑近了。

“爹爹!阿娘!”曲归林跳下马,扑进母亲怀里。

“归林瘦了。”百里婵娟捧起儿子的脸,看到了丈夫眼里的泪花。

“我去看看云杪。”曲彻道。

庄镇晓以前总能在天时院里看到曲彻的身影,见他来了,连忙下马,躬身道:“曲伯父。”

“如今镇晓是庄院长了,伯伯可担不起你如此大礼了。”曲彻笑着打趣他,“你师叔呢?在车里?”

“夏明,快扶师叔下来。”庄镇晓回头道。

里头有个小童应了一声,便挑开帘子,扶着百里恢弘下来了。

曲彻见了百里恢弘,头一眼竟没有认出来,自那日玄山一别,到现在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百里恢弘竟憔悴成了这个模样。

“云杪,你……”曲彻从庄镇晓的手里接过他,明明有千言万语要问,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百里恢弘对上他的目光,笑中带了些苦味,他虚虚行了个礼:“姐夫,我好多了。”

曲彻点点头,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泪来,最后只得叹道:“你姐姐见到你这样,还指不定多伤心呢……”

天时院一行人住进了百里家,曲夫人的意思是要庄镇晓他们多留些时日再走,左右太子给了三个月的时间,也不用着急。可庄镇晓曲归林两个都深知太子这“三个月”到底是什么意思,哪里敢耽搁,便说定了,等庄镇晓送完了东西,再来玄山小住。

两家的长辈便没有多留,给庄镇晓他们带了些轻便的行礼,第二日一早便送他们上路了。

百里婵娟早觉得这件事蹊跷——风月关刚平靖,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太子这时候支使天时院的院长去云都,还一去就是三个月——恐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恐怕是对这位新院长有意见了。

当着庄镇晓的面,百里婵娟并没有急着去问;等送走了庄镇晓,百里婵娟就把儿子叫到了卧房里,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孩儿也只是猜测,其中关节,恐怕也只有殿下与师兄最为清楚了。”曲归林把那日在连远殿的事说了,又道,“我怕师兄会将上神认成知守,太子殿下也应该是顾虑这一点。”

“你师兄对你那小师弟……”百里婵娟蹙了眉,天时院能出一个百里恢弘,未必不会再出一个庄镇晓。

“娘!你想什么呢!”曲归林被母亲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急道,“这要换做是我,师兄也会如此的!”

说完,他自知失言,便低下头,轻轻道:“儿子失言,母亲莫怪。”

“原来是这样,”百里婵娟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并未出言责怪,只是道,“镇晓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想来也是殿下手足情深,这才急了的。归林,等你师兄回来,你可要好好劝一劝他。”

这些天来,庄镇晓也在想,自己到底有没有把扶渊当成过自己的小师弟。

两人宛若双生子一般的长相,庄镇晓若说自己不会在扶渊的脸上看到别的影子,恐怕是谁也不信的;可他也很清楚,这二人只是面容相似罢了,旁的再谈不上一点像。

虽然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可扶渊身上多少会有天潢贵胄的骄横,有天地灵胎的骄傲,庄镇晓何尝不明白钟离宴的用心,他不想扶渊没了这份骄傲。

扶渊如今有太子照看,他实在没什么不好放心的。至于天时院……成了如今这个模样,与太子爷的意思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他很早就感受到了钟离宴对天时院、对他隐隐约约的敌意,可如今挑明了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对扶渊,实在是太过逾矩。

庄镇晓越想越难受,强逼着自己断了心思,专心赶路,不再去想与帝都那些人有关的事情。

玄山百里府。

百里山长回玄山的消息不胫而走,书院的先生、学生们有许多都给府里递了拜帖,希望百里恢弘能出面重整书院。百里行露接了这许多的帖子,只觉得头疼——她十分清楚,以百里恢弘如今的心力,是不可能再去管着这么大一个书院了。可百里书院若是忽然要换一个山长,也不是办法——除非那人在百里书院的师生中的威望,比百里恢弘还要高。

她没有办法,便只能拿了拜帖去求助长姐。

百里婵娟看了她手中厚厚的那一沓,当即明白了她的来意:“曲郎最疼他,见他如今这副样子,也不知劝了多少回了,可……”

人死不能复生,费再多的口舌,也是无用的。

行露敛眉:“云杪可以慢慢劝,身子也可以慢慢调养,但百里书院,已经流离了半年有余,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曲郎呢?”婵娟问。

“姐夫还在云杪那儿,今晨请了苏老先生来看诊,刚把老先生送回去。”行露道,“开了几副养血安神的药,说是先调养着。”

“我去看看他吧。”百里婵娟撑着桌子起身,对妹妹道,“你知道的,云杪他从不是这个性子,当年叶家公子出事的时候,他也能顾着大局。”

她提着裙摆出了门,似是自顾自地:“我去问问他的意思罢。”

百里恢弘住的院子干净雅致,只有几个得力少言的小厮侍女侍候着,他们见百里婵娟来了,只是行礼,并不多话,也没有进去通报。

玄山的春已然到来,屋里的纱窗都支着,门也大敞,似要把这三月暖阳全都邀进屋里似的。

只可惜屋里人寥落了。

“云杪,姐姐来了。”百里婵娟挑帘进屋的时候,率先对上的是丈夫生了血丝的眼睛。她一愣,却还是温婉道:“曲郎昨儿夜里没睡好,先回去歇一歇吧。”

曲彻点点头,起来对他道:“云杪才吃了饭,过半个时辰再喝药。”

“知道了。”百里婵娟送了丈夫出门,才折回来,看到桌案上散落的纸张,便理了理,道,“云杪身子还没大好,不宜这样劳心劳力。”

“长姊,”百里恢弘见了礼,“不过是整理一些古籍,不妨事的。”

百里婵娟知道这些事是最累人的,随手翻了翻,见他这么长时间也不过是整理了这几页,便道:“阿姐如何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可你现在……”

“二姐也来找我说过了。”百里恢弘对她笑了一笑,“说是叫我找个妥帖的人来,暂代山长一职。”

“那你心里是有人选了?”百里婵娟问。

百里恢弘迟疑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一时半刻倒也想不出来谁,但书院还是要办下来的。”

“这是自然,可日子还长着呢,姐姐希望你能先养好身体,再去管那些杂事。”百里婵娟关切道。

百里恢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这病还能不能好。

“恢弘,”百里婵娟看向窗外的大好天光,“你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还有许多事情都没有做,有许多地方还没有去看,你这一生,也不该全都是他一个人的。”

“都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可姐姐看来,聪明的人不会轻易让自己受伤。”百里婵娟看着他,“他拼了性命保下你们,是为了看你们为了他这一去这般哀伤么?”

“阿姐,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百里恢弘强压下声音的颤抖,“可、可我……”

百里婵娟走过去,揽住他的肩,像他小时一样轻轻抚着他的背。都说长姊如母,百里恢弘出生时,婵娟已经和曲家定了亲;尔后双亲相继去世,自己和丈夫免不了要为这一双弟妹操心。行露还好,这是这个幼弟,虽说天资聪颖,但这不走寻常路的性子却让他吃了许多的苦头,也没少让他们担心。

“咱们这样的人家,最简单的就是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地过一辈子,”婵娟搂着他,眼里不知何时也含了热泪,“可看着你重振了百里书院,又一个人吃了这么多苦,救了帝都,又遇到了一个肯真心待你的人……姐姐、姐姐怎么不替你高兴!”

“姐姐……”百里恢弘哽咽了,“原谅云杪这一次吧……”

说回帝都连远殿。

太子殿下的命令被贯彻的很到位,偌大个连远殿,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节硬是什么消息也没传进来,扶渊有时醒了问起来,问谁都是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

扶渊有些急了,醒了第一件事,就要折卿去请钟离宴过来,说是有顶顶要紧的事。

折卿见他如此郑重,也不敢耽搁,亲自去了宫中请。

而太子殿下听说是折卿来了,还以为是连远殿那里出了什么事,忙丢下手头的事来见折卿。等他听了折卿的禀报,又觉得是扶渊闲不住了,要找他来问,便皱着眉头道:“就说我没空。”

说罢,转身就要走。

作者题外话】:今天槽点很多。折卿姐姐,你们殿下老寡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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