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连远殿。
如今连远殿的大事小事都是初一管着,他知道今日扶渊并未进宫,却深夜未归,心中担忧,却又知道扶渊是干什么去了,生怕自己莽撞打扰了扶渊。眼看着就要到子正,初一终于说服了自己,叫人去外面找扶渊。
十五亦跟着下人们出去了,一出门,却见一个高大男人正在门前挽马,他身旁站着一个,是十五认识的:“少爷!”
钟离宛以为她是在叫扶渊,不由发笑:“少爷?”
云垂野轻咳一声,拍拍还挂在身上的扶渊:“你们公子在这儿呢。”
“快把他送回去,然后我送你回侯府。”钟离宛又把系了一半的缰绳解下来了。
初一也跟出来,见了云垂野,先是行礼:“师兄,把公子交给我罢。”
云垂野也想,但是扶渊就是不松手,他只好对初一道:“你把他抱过去。”
“……不要。”扶渊适时地醒了过来。
初一这才闻到他们身上的酒气,无奈笑道:“师兄不妨也留一晚罢,明儿公子醒了,也就放您回去了。”
“也行。”钟离宛倒是先答应了,“你们侯府忒远,还不如在这儿住呢。既如此,我便先去了。”
“殿下慢行。”云垂野只好道。
等钟离宛策马离了这条街,十五才问:“师兄,他是哪门子的殿下?”
“是西宁王爷,讳宛。”云垂野解释道,他又吩咐十五,“叫厨房煮解酒汤来。”
小侯爷实在是不想再扛着扶渊上楼,便把他放在寝殿的大床上。扶渊挨上床,立刻就滚到一边,搂着他的软枕去了。
外面响起叩门的声音,云垂野回头一看,是遥山托着两盏醒酒汤来了:“云公子。”
云垂野正觉头痛,接过来便一饮而尽:“今日不知是怎的了,明明也没喝多少……”
“酒不醉人人自醉。”遥山把扶渊的那份醒酒汤放在案上,用蘸了温水的软巾给扶渊擦脸,“恐怕还是因着那位。”
她指了指宫里的方向,见云垂野仍是一头雾水,只好又无声地说了个田字。
“……原来是这样。”
遥山麻利地收拾着,替扶渊解外袍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满是歉意地对云垂野道:“云公子,眼下连远殿倒没什么正经住人的地方,后面的园子是给姑娘们住的,您过去也不方便。恐怕……今夜要委屈您一宿。”
“无妨。”云垂野道,“你安顿好他就是了。”
遥山替扶渊掖上被角,给云垂野拿了洗漱的东西和换洗衣物便退下了。
因着解酒汤,云垂野清醒了不少。他洗漱完脱了罩袍,坐在床沿的时候,心里却阵阵发蒙。
今夕何夕。
案上的解酒汤仍放在那里,遥山似乎只是将它端来,喝不喝全看扶渊自己;再看扶渊,他安安静静地滚到里面去了,给云垂野留了一个人的位置。
云垂野恍然大悟,这小子根本没醉!
“扶渊,”云垂野捏捏自己酸痛的脖颈,没好气地叫他,“起来了!”
扶渊并不理会,反而加重了呼吸,表示自己已经睡着了。
他自讨没趣,生气也没用,只好倒头在另一侧躺下。
对方却并不安生,辗转反侧,就是不睡觉。
云垂野本不想理他,但有些事确实是忍不了:“你压到我头发了。”
“……”扶渊没说话,但是云垂野能感觉到他爬起来把自己的头发理到一边。
“左右睡不着,不如和我说说那位田姑娘?”
扶渊手一顿,长发从指间滑下来:“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把我哄到这儿来作甚?”他仍闭眼背对着扶渊,“扶渊,我就问你一件事,假或这田姑娘突生变故,要你的命去换她的命,你待如何?”
这问题太过尖锐,扶渊一时无法回答。而另一边云垂野已经悠悠坐了起来:“别犹豫,也许你犹豫的功夫,人就已经没了。”
“大业未成,你不舍得死。”云垂野道,“她师父于她就如这家国于你,你自己放不下,何必强求别人。”
“嗯。”扶渊忽觉头痛,扶着床头朝里靠了靠。云垂野顺手把解酒汤递过去:“所以……上神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扶渊耍赖似的让他住进连远殿,支开钟离宛,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和他说。
“这话该我问小侯爷,”描金瓷勺搅动汤水,发出清脆的响声,“既然侯爷夫人都回来了,你不在家过年,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想在军中某份差事。”云垂野干脆道。
“可曾给殿下上书?”
“上了,殿下许是留中未发,我许久没看到答复,便来帝都了。”
“那你也不该去找钟离宛,你应该找我。”那醒酒汤扶渊只是浅浅喝了两口,便被他搁在一旁,“我这里的确有份差事,不知小侯爷可有兴趣听听?”
“愿闻其详。”
“如今兵部尚书成松为帅,挂帅三日,连换了三个粮草官。”扶渊慢悠悠的,“他如今管着大军又管粮草,实在不妥,殿下也紧着为他物色,只是一直没有合意的人。”
“我合适?”
“干这个,不贪就成。”扶渊无奈笑道,“侯爷家财万贯,恐怕看不上这些军费。”
云垂野点点头:“那便先谢过上神。”
他暂时还想不到扶渊这样做的目的,但他能感觉到这是一种利用。
扶渊没有应,目光不知何时飘向了窗外。他问云垂野想不想看玉兰花。
云垂野说这时候哪有玉兰花。
扶渊却说有,下床趿了鞋去拿衣服:“只是遥山在外头守夜,你别惊了她。”
遥山从小就做丫鬟,常常守夜,睡眠很浅,扶渊这样说,她自是能听到的,于是便只好装作睡熟的样子,好让他们两个蹑手蹑脚地走进院子里。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近那棵大树,扶渊伸出手,放在粗糙的树干上,干枯枝条上的冬芽便骤然膨大,直至开出玉一般的花。
扶渊掂着脚折了一枝下来,珍重地递给云垂野:“多谢你当初送我的花,这个虽不比暖玉珍贵,可也是常开不败的。”
云垂野伸手去接,花枝却摇了起来。云垂野顾不上它,先架起摇摇欲坠的扶渊,忍不住责怪:“都累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
“你心里别怪我就成。”扶渊勉强站住了。
“……你别多心。”云垂野叹了口气,“我永远不会怪你。”
话说到这里,便无需再有别的。两人相携回去,倒是一夜好眠。
次日云垂野醒来,床里面却是空荡荡的。
“云公子莫怪,”遥山笑着进来收拾,“我家公子今晨让殿下叫去了,不知有什么事呢。您少歇,公子吩咐我们伺候您用了饭再送您回去。”
“劳烦姑娘替我谢过上神。”云垂野对遥山是很有好感的,因此微微一笑,替她捡了茶碗。
说起扶渊大清早被太子叫进宫这件事,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今日没有朝会,太子突发奇想,想要考校一下扶渊的功课,这才天刚亮就把人叫来,又备了木剑同他比试。
扶渊一看他就是为了这个,脸色自然不好看,一会儿困一会儿饿,时间很快就被磨蹭掉了。
午后钟离宴有事,这才放他出去。扶渊临走前,还央着他把云垂野的事儿办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出宫。
云垂野自然是回去了,他想去找钟离宛玩,却连他的影子也没有捞着。
一连小半个月,直到腊八,扶渊才在宫里看到他。
“你跑哪去了!”扶渊一见他,便跑过去,“也不知道给我留个信儿!”
钟离宛要维持他病弱王爷的人设,因此很是那回事地咳了咳:“说来近日也没见着那云都来的小侯爷。”
“人家到军中上任去啦。”扶渊不满道,“你怎么不问问我。”
“嚯,这个新鲜。”钟离宛虽然这么说,可是他对军种的事毫无兴趣,而是快乐地对扶渊道,“还好他走了!以后咱们哥俩好好玩!”
扶渊听了,觉得奇怪:“他哪碍着你了?”
钟离宛给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然后拉着他往莲花池子边去了些,离元王爷他们远远的,见扶渊满心疑惑了,这才肯开口:“我前些日子……咳,其实是在平康坊里住了几天——别这样看我!这地方总不能带你一个小孩去嘛!然后我便从一个相识的姑娘那里,听说了云垂野的一些往事,吓,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你猜怎么着?”
“你是不是觉得,云垂野来找你,是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扶渊很上道,毕竟他已经知道一些了。
“不错,”钟离宛拍拍他肩,赞赏他的聪慧,“我听那姑娘说,别看人家小侯爷年纪不大,后院比当今后宫还充实,他们南边和咱们不一样,这儿贪女色,他们是好南风。”
“哦,我晓得的,那个成松他爸不就是……等会儿,你该不会是觉得人家看上你了?!”
钟离宛孤芳自赏地摸摸自个儿的脸皮:“怎么,不好看么?”
“我俩十五那天还一起睡的呢,也没见什么。”扶渊白他一眼,然后道,“其实我也有些印象,从前他造反的时候,我偷偷去见过他一次。”
“然后呢?”
“然后见着一个白净漂亮的小公子,我想都没想,就以为那是他弟弟——如今想来,应该是你说的那种。”扶渊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诚恳地对钟离宛道,“那么漂亮的小伙子,谁不喜欢呢?换我我也喜欢。”
这话孩子似的无邪,钟离宛听了也忍不住莞尔:“这话和我说说也就得了,千万别跑到人家面前瞎说。”
“我知道!”扶渊躲开了钟离宛的手。
“对了,我记得竹西的玉折玉公子……”钟离宛暧昧地笑了笑,“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儿,怎么也没见你多喜欢。”
“自作聪明之辈,担不起你这一个‘妙’字。”扶渊道,“正愁怎么把他打发了呢。”
“上神不喜欢,那便送给小王罢。”钟离宛揶揄道。
“他又不愿跟你!”扶渊又白了他一眼,又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以后不管去哪,记得带着我玩——你若不从,我叫太子去平康坊抓你。”
“小王谨记。”钟离宛哭笑不得地应了。
作者题外话】:开学啦,因为双学位和考教资的事情比较忙,所以打算周更,尽量多写一点orz同志们晚安,祝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