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院子角落问小六王宝孙的话。就听俞宝庆大声招呼大家拢来喝酒吃肉。
他拍着单良肩膀说:“你们这些臭小子,以前常来我这里蹭吃蹭喝的,看着就烦。但是自从你们上了邙山,整整一年不来我这里,倒是少了能陪我喝酒说话的人了。”
王宝孙走过去说:“这么说来阿丈心里也是想念我们的了?”
俞宝庆说:“呸呸,我这可不是想念你们,我只是想和佛念拼酒,偌大洛阳城除了佛念之外竟难找到酒量好一点的人!”
单良忍不住笑,“我不是佛念,我是单良。”
俞宝庆摇头叹息,“我和我家尼子说,你们这些臭小子靠不住,杀人为生刀头舔血迟早有一天会被反杀,到时候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可不好。然后她整天就琢磨这易容术,说关键时刻可以给你们保命!”
佛念咽着口水,说:“我在邙山脑子里整日都是想着阿丈的酒肉,已经馋了快一年了。阿丈和我拼酒,一定把你喝趴下!”
各人各找坐处,撩起衣袖,喝酒吃肉,大快朵颐。我昏迷几天不曾进食,醒后也就吃了几口麦粥,早就饥肠辘辘,而伤口自愈的过程,更须补充肉食,见大家毫无拘束,也放开吃起来。酒是纯酿的谷酒,肉是大块的烤猪肉。在古代乱世,寻常百姓家不是常能吃到的。
天色暗黑,夜幕降临,街坊里弄鼓点紧促密集,原来到了宵禁时分。洛阳入夜就会宵禁,更丁四出,驱赶盘查闲散夜游人,防火防盗,以保都城安全。但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夜晚也是江湖夜行人出动的时候。
俞宝庆不胜酒力,撇下各人摇摇晃晃醉醺醺地去他自己屋里了。俞尼子于榻前矮桌点亮一盏青瓷灯,便要挨着我在榻上坐下。不料寻香却抢先一步插在我们之间。王宝孙和单良也笑嘻嘻地一屁股坐在榻沿,把榻面占得满满的,也亏得这木榻是真材实料,竟然没散架。
“乞活儿”计议在阿丈院中逗留一宿。由王宝孙和佛念趁夜深时去找牛车,用于搭载我和寻香。
我感觉元神已经逐渐恢复,差不多能完全掌控躯体,只是身上的伤还没痊愈,确实不适宜长途步行跋涉。
郑植说:“洛阳城多的是七宗五姓豪门士族找一驾牛车不难。”
佛念挠挠肚皮,笑言:“不要说牛车,即便是诸侯王的传国玉玺,小六和我出马也能手到擒来!”
自从东汉末年战乱频起,中原马匹损耗过多,魏晋开始倡导士大夫出行乘坐牛车,以节省马匹军用。尤其是晋朝衣冠南渡后,由于晋元帝司马睿的带头作用,天下名门望族争相效仿,都以坐牛车为荣,蔚然成风,郊野之内,满朝的士大夫几无乘马者。相比马车而言,牛车缓慢平稳,宽敞舒适,安全可靠。五胡乱华之后,鲜卑拓跋氏入主中原,皇帝的车驾大楼辇就是用十二头牛拉的豪华牛车。
王宝孙说:“一说起牛车,我想起一个有趣的故事。讲了这个故事,我马上就去!找牛车”
寻香似乎很是感兴趣,问道:“小六阿兄,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俞尼子摇头,“小六又来卖弄口舌了!”
王宝孙说:“我这故事叫作‘犊车麈尾’,和王肃也有关系。”
“什么‘犊车麈尾’的故事,连我都没听过?”我说。
王宝孙眉飞色舞,“话说晋王室‘五马渡江,一马化为龙,’最终司马睿建立王朝做了皇帝,而当初拥戴他功劳最大的琅琊王家一时声名显赫,地位至高无上,所谓‘王与马、共天下’,就是说王家和司马家一起拥有天下。王家那时是王导当家,这个权倾天下的人物却非常惧内——害怕正妻曹氏。曹氏彪悍善妒,不允许王导纳妾。王导只得偷偷在别处置买了一座大院,金屋藏娇,养了一群小妾。可事不凑巧,居然被曹氏知道,查明群妾藏身住处,命仆人驾车前往,准备处置这群小妾。王导得知这个消息后,害怕群妾被她侮辱,赶忙命备牛车。他深怕落在曹氏后面,用手中所执麈尾扇柄猛打牛臀,催牛前进。但扇柄短,牛车辕长,怎么也够不着,一时手忙脚乱,从此沦为笑柄,惹得百官腹诽。大臣蔡谟因此戏弄王导,骗他说,朝廷要给他加九锡之礼,意思是朝廷要给王导天大的荣誉,赏赐一些特别的宝贝。不料王导当真了,只是谦虚地说不敢当。这个蔡谟又说,不过听说赏赐的东西只有短辕的牛车和长柄的麈尾扇子!”
大家听了,会意大笑。
王宝孙说:“这晋朝王导就是王肃的先祖。”
佛念挠了挠肚皮,说:“原来如此!”
我注意到他挠痒的动作,心想他可能是喝酒之后,身上燥热,也没太在意。
郑植曲指在王宝孙头上弹了个爆栗,笑骂:“不要耍贫嘴了,给阿大找牛车要紧!天亮时分,赶到这里,来接阿大!”
佛念、王宝孙朝我一拱手。佛念说:“阿大,我们给你找一辆极尽豪华的牛车!”
我说:“辛苦五弟、六弟了,豪华就不必了,太过招摇,舒适即可。”
王宝孙说:“好,阿大你等着,天一亮,我们就把牛车赶来接你。”一纵身,轻巧巧就上了屋顶,瓦片都不曾响动一下。看来飞檐走壁应该是他的拿手绝技。洛阳城的市、里房屋密集绵延连亘,灯影里他如同御风飞行,越过几重屋脊,转眼隐入黑暗处。
佛念“呵呵”笑言:“又卖弄!”掐个指诀,忽然凭空消失。
“乞活儿”每人都各有独门绝技,又曾得异人指点“五行遁术”,凭借“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物可行逃遁和隐遁之法。王宝孙会“木遁”,佛念用的就是“土遁”,瞬间远去。
郑植把各人从木榻上赶开,扶我躺下,“阿大,你将就在这榻上歇息一晚,七妹和尼子姊姊睡里屋。我睡屋顶,好观察街巷动静。阿三、阿四,你俩爱呆哪里就呆哪里。”
双蒙说:“我当然也是上房睡屋顶!”
单良摇摇头,“再加上我这大个,屋顶都会压塌,阿丈不揭我们的皮才怪!”他手搭在矮桌上傍榻席地而坐。“乞活儿”流落街头风餐露宿惯了的,而且作为刺客行动时经常会隐蔽埋伏在恶劣的环境中,所以什么地方都能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