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天经微微一笑,“不错,不仅杀人之技并非等同于武功。武技功法有高低之分,就连杀人之技也有上乘下乘之分!”
黑须别刀武人说:“对我等武人来说,杀人无非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左右都是要人命。还分什么上下啊?”
郑子韬说:“杀人也得看是否技艺高明,所以也能分高低上下:比如兵刃拳脚相加血肉搏斗十步一杀这就是下乘了,利用暗器机括、毒药鸩酒不动声色中百步毙敌,也不算厉害;杀人之技真正修习到高深处,一个眼神一句话都可以致人于死地,还有更厉害的就是术数算法杀人无形,奇谋诡计千里之外取人头颅……”
我轻声说:“看他们论武技和杀人之技,说的头头是道,看来真的是高人!”
王宝孙一吐舌头,“照他这样说来,原来,我们会的还只是些微末之技!”
我皱皱眉,然后指指自己唇上粘贴的胡须,暗示他说:“你现在是中年农夫动不动还吐舌头!”
王宝孙捂嘴说:“险些忘了。”
只听那黑须别刀武人说:“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致人于死地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还有术数算法怎么个杀人无形,奇谋诡计怎么个千里之外取人头颅?”
郑子韬摇头微笑不答。
阮地纬说:“世道从汉末至今已经乱了数百年,这几百年间刀兵不止,杀戮无处不在,甚至出现许多专以杀人为生的刺客,这些人日夜都在琢磨着怎么杀人,是以杀人之技层出不穷,很多超出你所想,只能说你少见识。”
阮天经说:“春秋时期的齐相晏婴二桃杀三士就是以奇谋诡计杀人的例子。十六国前秦丞相王猛的‘金刀计’就是千里之外取人头颅,真正超一流的杀人之术!不过,依我说这些倒是可以作为此次清谈主题。”
郑子韬说:“两位兄台邀我邙山脚下清谈,不知道此次参与论道还有哪些江湖名士?”
阮天经说:“可了不得,殷州西山‘百陵坞’宗主李显甫想必你早有耳闻?”
郑子韬点头说:“出身赵郡李氏的李宗主乃一代豪侠,名动江湖,我哪能不知?”
阮天经说:“还有一位就更加厉害了,江湖上称之为‘背影客’……!”
郑子韬惊问:“莫非就是那个只见背影不见面目的鲜卑宗室名将元英?”
阮天经说:“不错,正是出身拓跋皇族的元英。传闻每次江湖人物聚集清谈论道,他都是背对众人。但从来没有人敢指责他无礼,只因他身份十分尊贵!”
郑子韬说:“这元英既然处庙堂之高又为何寄情于江湖?”
阮天经说:“所谓身处朝堂心系江湖。元英经常是刚从沙场上退下又转身参与江湖人物聚会。此人不仅武功高绝,而且多才善辩,通晓音律,一支玉笛妙音多变,所以又称作‘解甲弄玉’。”
郑子韬赞叹说:“不错不错,鲜卑拓跋族马上得天下,素来广纳江湖豪杰。听说还有个赵郡王元干也和江湖人物来往密切。”
阮天经压低嗓门,“还有个咸阳王元禧更是被称作‘江湖大嘴巴’!”
三人一起哈哈大笑。
王宝孙低声问:“阿大,你记得那元英吗?”
“元英?”
“你当日就是被元英打伤的!”
店家正在给郑子韬布置酒食,阮地纬翻着白眼对他说:“你还不去多贩些酒肉来?五大江湖名士聚集在北邙山下清谈论道,大批江湖人物会闻讯赶来,保管这几天你的茶寮生意爆满!”
那店家大喜,连连称是。
大个子背鞭武人说:“看来我兄弟三人来得巧,正好一睹江湖高士武林名宿玄谈风采!”看他三人喜不自胜,竟然把千里迢迢赶往洛阳应募的事都抛诸脑后。
阮地纬“嗤”地一声冷笑,“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你们这些寒人武士懂什么玄谈,还是该去哪就去哪!”
清谈又称“玄谈”。清谈之风始于曹魏贯彻于两晋南北朝,先是朝堂之上的士大夫名人,整日不务正事,专作有无、本末之辩,后来蔓延到江湖,就连武人也开始崇尚老庄,空谈玄理。“凉州三雄”作为底层的寒人武士显然对此十分神往,但是这几个江湖高士武林名宿并不乐意带他们玩。三名武人十分尴尬,但是又不敢发作。
朝廷士大夫清谈论道不干实事,这和现世是一样一样的。只是就连江湖武人也论起出身和门第并且放下刀剑坐谈玄理就有点怪了。
我低声问郑植:“这些武林名宿为何要选择在这官道边简陋的茶寮中清谈而不去士大夫的深宅大院或者僻静的山野空谷?”
郑植摇头,“这几个人装腔作势的故弄玄虚!他们标榜名士隐侠也就是说自命清高不愿意攀附权贵,不和士大夫之流聚会,但是又想沽名钓誉,因此耐不住山野空谷的寂寞。选择在这洛阳城外官道边,可以声名远播!”
我忍不住放声说:“三位名士谈论杀人之技和武技,小僧倒想问问,那不入流的杀人之技比起上乘武技又如何?”
阮地纬不悦,“出家人慈悲为怀,就该青灯古佛闭门诵经,经营什么田地,谈什么杀人之技?”
我有些语塞,要知道我本不是擅长辩论之人,而清谈最主要的形式就是辩论,这些江湖名士早锻炼得巧舌如簧。
王宝孙说:“偏偏我们这位大师不爱诵佛念经,就爱潜心精研杀人之技,动动手指就能杀人无形,就问你们这些练了上乘武技的高人怕不怕?”
话一出口,这三位江湖名士脸色同时微变。
阮天经眯着眼睛细细打量我,猛地身躯一震。
郑子韬问:“阮兄,你?”
阮天经朝他说:“这几日鸩鸟过江,意味着南朝养鸩人已至魏地……”
郑子韬肃然说:“你是说萧齐御用刺客‘刀敕’很可能潜入了洛阳?”
阮地纬说:“天下人都知道‘刀敕’的杀人利器就是‘御刀’和‘养鸩人’,而传言养鸩人里有一个高手叫作‘云僧上人’,此人用毒的本领出神入化,可以做到杀人于不动声色之中!”
说到这里,三人同时看着我。
阮天经拱手说:“这位大师莫非就是鸩者之一‘云僧上人’?”
我先是一怔,心想,不知道他们嘴里的云僧上人到底有多恐怖,可能是俞尼子帮我易的容给他们造成了错觉。看着他们这紧张的样子,觉得好笑,当下也不否认,只是含含糊糊拱手说:“好说,好说,小僧只是路人而已!”
郑子韬说:“据说‘养鸩人’和‘御刀’同为齐帝萧鸾的左右手,是其驾驭诸王,震慑群臣的两大杀器。上人远在江东,突然在此地出现,想来不是为了私怨吧?”
王宝孙抢答,“大师都说了是路过嘛?放心,不是为你们而来。”
阮地纬说:“宁遇阎王爷,莫惹养鸩人!既然上人是路过,那么我们路归路,桥归桥,各行其道如何?”
这些江湖名士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明说了:我怕你,你不要动我们,我们也不惹你!
我本想装下去,吓唬吓唬他们。佛念却催着上路。于是,一行人便启程继续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