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内焚着一炉香,香风袅袅,低回悠长,沁人心脾。那女子身着绿色衣裙,云鬓雾发、肌肤白润如玉,左手按弦右手挑拨,神情专注地弹奏着瑶琴,琴音舒缓,让人心旷神怡。我们站在舱外不忍惊动佳人。
王宝孙是通音律的,听了一会儿,说道:“好一曲‘梅花三弄’,音韵凌霜!”
我心想:原来,曲子弹的是梅花。梅是百花之中最清高的,琴为诸般乐器之中最清高,可见这位宗主也必心性清高!
那弹琴的女子并不抬头,淡然说:“你知晓音律?”
王宝孙说:“略懂皮毛!”
那女子“哦”了一声,又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张玲琬:“行刺可否得手?”
张玲琬说:“已经得手,只可惜舅舅……!”说着凝噎不语。
眉儿说:“元干精通各种武技,尤其是练了一种刀剑无伤的功法,正面行刺不能有效。我入夜找机会废了他,让他从此不能祸害雏童。玲琬姊姊被一个僧人用毒针破了气穴,要请求宗主化解败血之毒,并且授以修复内丹之法。”
“‘败血之毒’,我自然可以求人化解,修复内丹恐怕非一时之功!”那女子说,“乞活儿,你们三个可以回去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我说:“解毒可以找我义父啊,菩萨心肠,妙手回春!”
那女子冷笑,“名号菩萨就是菩萨心肠?当真好笑!我找的人医术可比他还要高明。”
我点头说:“能找到医术更好的,那自然最好。宗主,我有一事不明——‘乞活儿’和你‘奚官人’并无交集,宗主为何宁愿牺牲自己的人也要掩护我?”
那女子语带诧异说:“宗主?”随即停止弹奏,“我并非宗主。你所问的,我也不清楚,我姓楚,只是个传话的。我看你们也不过尔尔,不知宗主为何格外看重?”
我有些尴尬,“原来姊姊不是宗主!”
女童眉儿说:“谁说她是宗主了?这位是出云姊姊。”
我说:“我们见姊姊神仙一般的体态相貌,因此当成了宗主!”
“宗主本人自然是神仙一般的人,我和他相比那是差得远了!”楚出云继续说道,“昨晚宗主本来和另一位神仙高人在挑灯博弈,掐算出形势危急,便施展神仙术相助。你们才能得以脱身。”
“撒豆成兵,缩地成寸!”这是道家神仙术,汉末魏晋的左慈、郑隐、葛洪擅长此术。这个宗主真不知是何方高人!
我问:“宗主在何处?我们想当面致谢!”
楚出云冷冰冰地说:“不必。宗主轻易不会见人。对了,他还有句话要我带给你们,你们的出处他一清二楚,不知是何缘由要认贼作父,望你们好自为之!”
我心头一震,看着单良和王宝孙二人,他们目光也不和我触碰。
“认贼作父?”这句话份量就非常重了,我之所以率“乞活儿”认高菩萨作义父,最主要是看在他菩萨心肠,妙手回春,救过我们乞活儿兄弟几个,再加上也有借他势力进入能影响时局的核心阶层的想法,但这“奚官人”宗主却说义父是“贼”,不知他的评判标准是什么?感觉有点言重了。
“‘奚官人’宗主到底是谁?为何妄自评价我‘乞活儿’的事,尤其是清楚掌握我们的动向?”
“哼,都说了要你们好自为之,你何必还多问,请回罢!”
我心想:这楚出云看来是认识宗主的,如果我们出手擒了她,就可以逼迫她带我们去找宗主,只是没这个必要罢了。
不料这个念头一起,楚出云本来一直是侧面对着我们的,忽然看向我,柳眉微蹙,星眸中寒光一闪。她目光竟然像能杀人一般,让人不寒而栗,除了小巫之外我还没见过谁的眼神能这样清晰地传递心念。
我顿时一呆,那次在去邙山途中茶寮听到几位江湖名宿说起,有些奇人异士用眼神和语音也能杀人。楚出云给我的感觉几乎就是属于那种能用眼神杀人的。
明知未必任谁都练习杀人之技,这个楚出云很可能就一介弱质女流,如果我要出手,是手到擒来的事,但不知为何她那目光竟然令我胆怯,便悻悻地招呼单良和王宝孙下船。眼见那船娘收起跳板,将画舫撑离河岸。
我和单良、王宝孙面面相觑。半晌,王宝孙才说:“阿大,你可知这楚出云是谁?”
我说:“‘奚官人’神神秘秘的,我哪里知道她是谁?”
“楚出云是京师洛阳名伎,和南朝的苏小小齐名!”王宝孙说。
单良说:“再有名也是乐户贱民。”
“张玲琬也是舞伎还有那老乐师都是乐户,甚至那女童估计也是,只是他们虽被列为贱民尚且知道除暴安民,为民除害!”我摇头感叹。
王宝孙说:“‘奚官人’究竟都是些什么来历,以后慢慢再查访。我们先还是回青坞去复命吧?”
回到青坞,还没来得及和“乞活儿”其余各人碰面,刚好遇上高菩萨带着梅虫儿从宫里回来。
高菩萨便招呼我单独一人去他书房。询问起当日瑶光寺所发生的事。
我只说是被巫术卷入三十年后的异世,具体也是懵懵懂懂不知其详。
高菩萨听了,说:“巫术神奇,有些事确实是匪夷所思!不过,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必遭报应。灵韵,你遭遇的事且不可多与人语!”
随即他又命梅虫儿通知各人大厅议事。单良和王宝孙早就将我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其他人。
郑植等人见到我,十分欢喜。
寻香抿嘴笑道:“我早说了,阿大不会有事,要大家不要担心。”
沈兴此时断手伤势还没完好,也赶来见我。
我发现阿三双蒙不在,就问他去向。郑植等人都支吾着不说实话。
高菩萨微笑着说:“那日在瑶光寺,你拒绝入宫服侍皇后。皇后又从你们几兄弟里选中了双蒙……”
我吃了一惊,“双蒙入宫服侍皇后?”
高菩萨说:“如此也好。你们一来可以更尽心效命皇后,二来皇宫内外可以相互照应。为父则可以多抽一些时间来经营大事。”
接下来又议起这几日赵郡王元干府中发生的事。
高菩萨说,昨夜元干被刺客伤了下体,狱中走脱了几个要犯,司州牧府署守卫和王府典卫黑暗中自相厮杀。一早此事就闹得沸沸扬扬,魏主元宏获悉,龙颜大怒,下旨命洛阳全城戒严,要求有司全力缉拿刺客党羽。御史中尉李彪又奏一本,赵郡王元干骄奢淫逸,不遵法典。元宏更是怒不可遏,直接罢免元干官职,单领爵位在家养伤,又命北海王元祥临时接替其职务都督中外诸军事,负责战时后方安全。元干有把柄在人手,也不敢辩解。
皇后本来就是想略施惩戒,并没打算要元干的命,既然有人代为出手,那是最好不过。
我心想:恐怕这一切都是冯后的手段,元干这次既被刺客阉割,又丢失官职权力,正叫作大势已去。他是魏主元宏兄弟姊妹中最为强势的一个尚且不是冯后对手,其他诸王和公主自然不敢再和冯后作对。
高菩萨还有些疑惑,想了解昨晚发生的详细情况。
我事前就交代过王宝孙和单良不要提营救张玲琬以及遇到楚出云的事。只说我们是在单良接应下趁乱自行离开现场的,至于“奚官人”劫狱之事,我们并不知情。
高菩萨也就不多问,只是传冯后旨意,命我们乞活儿对付“奚官人”,以给赵郡王元干一个交代,到时候让诸王感恩戴德,这就叫作恩威并施。
原来传闻被“奚官人”刺杀的宋王刘昶是宋文帝刘义隆第九子,流亡北魏,也是陈留长公主的公公。
陈留公主本来封号是彭城公主,嫁给宋王刘昶之子刘承绪。刘承绪自幼身体羸弱,又微有残疾,死在父亲刘昶前面。彭城公主年少寡居,于是搬回皇宫。
宋王刘昶薨于彭城,故此避讳,彭城长公主封号被改为陈留长公主。据传刘昶是死于非命,是被侍婢所杀。那侍婢杀人后逃亡无踪,很有可能就是潜伏在他身边的“奚官人”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