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彤彤的晚霞,映在西天。
尊悦宫里,公主明黛容将凌如玉穿过的那身银甲,挂在户外晾晒。
这银甲已经让宫女洗了好多遍,但上面的鲜血实在洗不掉,也不褪色。
此刻,被血水泡得半红半白的银甲,经那晚霞一照耀,红得似乎更为悲壮。
听说那凌如玉为了救一女子,单枪匹马杀向玄武门,一人力敌血衣楼五大高手。
这情节,不是话本小说中才有么?
这也太酷帅了吧。好想那个女子是本宫哦。
明黛容站在银甲面前,想象着凌如玉那张俊俏的脸,配上一身血红透着白的银甲,持一把血红刀刃的大刀,杀入敌阵万军之中,一把将惊惶窜逃的自己拉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艾玛呀,这情节太浪漫,太刺激了。明黛容闭上眼睛,嘴里喃喃道“如玉,如玉,快来救本宫啊。”
“公主,公主!”公主的贴身丫环小翠跑进来。
明黛容正要恼她打断了自己美好的清秋大梦。小翠说,“奴婢刚听宫里人说,那统领凌如玉明日要赶往幽州,却接公主的皇兄明烨回京。”
一听这个消息,明黛容立即转怒为喜,“小翠,这包打听的活干得不错。赏!今晚,赏你一碟御膳房的桂花糕。”
话音刚落,明黛容自个先跑了出去。
“公主,你不用急着去御膳房拿?”小翠以为公主是去御膳房取桂花糕。
“小妮子,你想多了吧。想吃,自己去拿。就说本宫让你去的。本宫现在要去找父皇。”明黛容一边说着,很快就跑远了。
太阳还没落山。福寿殿内,乾宗皇帝正在嚼一根虎鞭,吃得津津有味。
“父皇!”公主明黛容闯了进来。
惊得那乾宗皇帝赶紧把虎鞭往床上一丢,用被子盖住,很是尴尬,笑着假装训斥道:“容儿,你是公主,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父皇,容儿好久没见哥哥了,甚是想念。容儿昨夜梦见哥哥了。”
“然后呢,说重点。”乾宗皇帝笑眯眯道。
“容儿想跟着凌统领一道去接哥哥。好不好吗?好不好吗?父皇。”明黛容挨着乾宗皇帝,撒娇地摇晃着他的腿。
“朕在容儿面前,什么时候说过不好!但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出远门不安全吧。要不,你问问你母后。”乾宗皇帝道。
“凌统领,是父皇钦封的血刀太保,有他在,绝对安全。
父皇,这是咱俩的小秘密。你不许跟母后说。说了,她指定不让我出门。
父皇,你答应容儿的话。容儿回来,每天都来给你揉背。好不好吗?好不好吗?好不好吗?父皇,你行行好吗!”明黛容施展忽悠老爸绝招“撒娇三连”。
“好呢。你跟着去吧。”乾宗皇帝道。
明黛容转身即走,走到门口,一想不对,折回来,“父皇,不行啊。万一那凌统领不让容儿跟着呢?”
“你就说,朕有口谕,让他一路带上你。”
“那万一他觉得容儿在骗他呢。他死活不带容儿,岂不瞎了。不行,不行。”明黛容找来笔墨和纸,“父皇,你给写一道圣旨。就说:着血刀太保凌如玉,带尊悦公主明黛容,一同前往迎接大皇子明烨。”
“这大概是朕即位以来,写过的最芝麻大点的圣旨了。”乾宗皇帝想到自己五天后,就要离开,突然心里一酸,立即挥笔写完这道圣旨,并嘱咐道:“见到你哥,你们务必尽快赶回来啊。容儿。”
“好呢!谢谢父皇,么么哒一个。”明黛容拿起那一指圣旨,在乾宗皇帝脸上亲了一口,便兴高采烈地跑开了。
乾宗皇帝摸了摸脸颊,似乎女儿给的那个吻,余温还在。
有女娇俏如此,真想多活几年,享一享这天伦之乐。
怕是不能了。朕只有这五天了。随心所欲的五天。
乾宗皇帝幽幽长叹一声,一脸严肃地问魏无崖:“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陛下!”魏无崖道。
“走,去丽清宫。”乾宗皇帝心中似乎充满快意,脚步轻快地走向丽清宫。
难道他对丽妃,旧情为了,想趁这随心所欲的五天,重温旧梦?
又或许是别的吧。作为一代雄主,应该是很难被情感纠缠的,但可能会在人性中难以解放自己。
作为一代雄主,他需要理智,需要权衡,需要克制。
所以很多时候,他很压抑。贵为帝王,却要压抑自己的喜怒哀乐。
日暮时分,当最后一缕太阳光从牢房的窗户溜出去时,监牢渐渐暗了。
只有,两个狱卒凑在一盏油灯前,就着一碟花生在喝酒,打发时间。
宇文烈双眼无神地,坐在监房的角落里。
宇文烈早已被凌如玉用“兰花指”,废去了武功。
他现在与常人无异,甚至比常人还要弱。
因为,他的意志力已经倒了。
他身子下,铺了一片稻草。
过一会,“咣当”一声,监牢的门开了。
四名殿前金吾卫把宇文烈押出了大牢。
宇文烈的心思又活泛起来,甚至抱有某种天真的奢望:“难道皇帝开恩,赦免了自己和丽妃?”
有这种想法,真的是太天真了。他永远难以想象到,一个长期压抑自己的雄主,邪恶起来有多邪恶。
宇文烈将如炼狱般,将亲身经历那残酷的凌辱和折磨。
这是失败者的哀歌!
丽清宫,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生气,变得清寂而冷清。
宫里,也不再像往常那般灯火辉煌,只点了两盏烛火。
宫女们一个个也不敢大声喧哗,说话都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
丽妃抱着七岁多的小皇子明瑞,在给他唱儿歌。一首又一首。
是的,也许以后,很难再有机会,给儿子唱歌了。
也许以后,也许就没有以后了。
乾宗皇帝走进来,他伟岸的身躯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的暗影。
那暗影罩在丽妃和明瑞皇子的身上。
丽妃抬头一看,惊得忙跪伏在地,“陛下,贱妾有罪。”
而明瑞小皇子看到乾宗皇帝,觉得他陌生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和蔼亲切的父皇了,而是变得严肃、陌生而遥远。
他怯怯地从娘亲怀里滑下来,想去抱住父皇的大腿,却又不敢去抱。而是父皇跟他说:“瑞儿,你去花园玩玩。”
一个小内侍便领着明瑞出去了。可是明瑞跑了几步,似乎不放心娘亲,跟小内侍说:“我们玩捉猫猫吧。”
然后,聪明的明瑞偷偷从母亲寝殿的窗户爬进去,躲在窗帘后,看到了此生他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幕。
待明瑞走后,金吾卫先抬进来一个木桩,再把戴着镣铐的宇文烈带进来,绑在木桩上,嘴里塞了布条。
然后,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把门关上,屋里只剩下乾宗皇帝、丽妃、宇文烈。
“你想明瑞活着吗?”乾宗皇帝抓起丽妃头发,冷冷地问道。
“想。此事跟瑞儿无关啊。陛下,贱妾知错了,贱妾错了,求陛下开恩啦!放过瑞儿。”
“你还有一点为人母的良心。”乾宗皇帝手里把玩起一把匕首。
这么多年来,乾宗皇帝玩的都是大刀、长剑,他的刀剑从来都是用来对付敌人。
这是头一回,他会玩一把匕首。而且,他要用这把匕首来对付他的爱妃,他的臣子。
战场上的刀剑,他从来不觉得冰冷。但是今天,这把小小的匕首,握在乾宗皇帝手里,他感到冰冷刺骨。
因为这把匕首,不是用来结束,而是用来折磨。
结束,只是那么一瞬。折磨,则是一个过程。需要耐心,也需要技术。
乾宗皇帝用匕首的刀背,勾起丽妃的下巴,“丽妃,你爱朕多一些,还是爱宇文烈多一些?“
“贱妾当然爱陛下多一些。噢,不是,贱妾只爱陛下。”丽妃跪在地上。
“是吗?“乾宗皇帝将匕首丢在地上,”丽妃,朕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拿起这把匕首,杀了朕。然后,你可以和宇文烈在此双双殉情。
这样也不失为一桩凄美的爱情传奇。估计很多世人都会感动。要么拿起这把匕首,去把他阉了,割下来。
朕或许会考虑,让你活着,抚养瑞儿长大成人。“
”陛下,陛下!“丽妃跪着不停地磕头。
乾宗皇帝一脚将她踢开,将那匕首踢到她面前,怒吼道:”快点,朕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要么杀了朕,要么阉了他!你
不是爱宇文烈吗?那就杀了朕,去做你们的阴间夫妻。“
丽妃拿起匕首,看看乾宗皇帝,看看被绑着的宇文烈。
“杀了朕!你不是很爱宇文烈吗?杀了朕,证明给他看。”乾宗皇帝逼视着她,逼着她一步步往后挪,挪到宇文烈身旁。
“啊!”丽妃一声尖叫,举起匕首。寒光一闪。
躲在窗帘后的明瑞闭上眼睛,捂住自己的嘴巴。很多年以后,他会无数次梦见这一幕。
是乾宗皇帝倒下了吗?他没有,他在那微笑。只是,宇文烈裤裆那鲜血淋漓。
被堵着嘴的宇文烈“呜呜”叫嚷几声,也泄气不叫了。
他似乎疼得晕死过去了。
“宇文烈。你是不是想死?”乾宗皇帝拍打他的脸,让他睁开眼,“但是朕现在告诉你,有时活着比死去更难。
你知道朕为什么这么做吗?是想让你明白,这深宫里的女人真正爱的只有一样东西。
那就是权力,让她们生存下去的权力。你是不是觉得可悲?朕和你一样都很可悲。”
宇文烈奋力挣扎,他的双手被绳索勒出两道深深的印痕。既像是愤怒,更像是绝望。
“好了。”乾宗皇帝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陪朕去看看你的父亲忠王爷吧!是时候和他谈谈啦。”
宇文烈眼中那点微弱的光亮,也熄灭了。确凿无疑,这次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