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宽并没有贸然上门去震虎躯,而是先派人打听清楚典韦的情况。
典韦是平民出身,由寡母养大,去年寡母也已逝去,只有孤家寡人一个,尚未娶妻。
家里虽有祖传的几十亩地,典韦却不耐烦在土里刨食,就干脆将土地租给族人,自己整日与一群本县青年往来厮混,做了游侠儿。
好在典韦天赋秉异,身材魁梧雄壮,膂力过人,在这己吾县找不到一合之敌,很是得到这群游侠儿拜服。
加上典韦为人宽厚,讲义气,也不欺负弱小,在乡里人望很高,经常有人来请典韦帮忙办事镇场子,倒也吃喝不愁。
又有人帮典韦打造了一对短戟,每次出面帮人扎场子,只要把短戟往身后一背,往那一站,再不敢有人在他面前耍横。
丁宽身边本就有二三十游侠儿随行,就派了两个同样膂力强壮之人,去与这些游侠儿结交,不时拉来庄上吃喝。
丁宽这个农庄虽是外地人新近所开辟,却并不强势与本地人户冲突,而且十分豪侠仗义,不仅收纳了农庄附近一些贫苦之人前来谋生,还经常仗义疏财,资助那些求上门来之人,名声很是不错。
这些游侠儿来往几次,发现丁家农庄吃食做派也甚为不同。
屋中所用的都是胡桌胡椅,陈留地近京畿,以前就听说过京中这几年流行胡器,只是胡器昂贵,小户之家还甚少见到。如今亲自试过,确实比跪坐在矮几前或盘坐在席上舒服方便很多。
丁庄的各种吃食,鸡鸭鱼肉俱全不说,据说都是用植物油炒制,不但美味,而且油水充足,还有用小麦磨粉蒸出的馒头,又大又白,蘸着菜汤吃,啧啧。
丁庄的美酒也是极好,种类还有好几种,可以随便依着口味挑着喝。对于典韦而言,最好的就是那蒸馏出的白酒,一口下去直接一道火线,辛辣够劲。
丁宽到汉末已经九年,有争雄天下之志,丹阳郡又多山越,民风彪悍,自然勤习弓马,武艺虽说不上无敌,倒也精熟,只论武艺,做一个三流武将应该还是妥妥的。
己吾这群游侠经常来丁庄吃喝,丁宽作为农庄主人,自然也厮混熟识,不过仍不急着出言招揽,只是偶尔与这群游侠耍耍刀枪,熬炼下身体。
汉时的游侠儿,其实是秉承战国时的门客发展而来。讲究的是义气为先,快意恩仇。
战国时的门客,是贵族为拓展私人势力,豢养奇人异士、鸡鸣狗盗之徒,这些门客平常由贵族供养,到了主家有事之时,就会挺身而出,为主家奔波,甚至不惜性命。
到了汉时,实行郡县制,贵族已经逐步被功勋家族和士族所替代,加之朝廷对大规模豢养门客及其防范,门客制度虽仍有遗留,但已经势微了。
好在汉罢黚百家,独尊儒术。所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儒和侠并列法家之所谓“五蠹”。
游侠所遵循的义,又恰好符合儒家的道德思想,再与儒家推行的“忠”相结合,“忠、义”二字就成了游侠存在的根基。
只是这些游侠不事生产,失去了贵族豢养之后,自然就更加世俗化,转而依附豪强富户、士家大族,甚至与市井青皮、流氓无赖有所融合,到了汉末已经是毁誉参半了。
这日游侠儿又来丁庄吃喝,却不见典韦,问询之下,得知典韦那里来了个外县的朋友,据说是襄邑人,姓刘。
丁宽心说“那话来了”,典韦年轻时为友人报仇,杀了临县李永的故事,不知被写入多少三国小说,丁宽自然熟悉的很。
赶快派人前去打听典韦行止,却发现典韦一个人推了辆车,出城去了;询问那个刘姓之人,果然是为刘家报仇,去临县睢阳杀人去了。
丁宽赶快带着自己的门客和这群游侠向睢阳赶去。到了睢阳城外,丁宽没有急着进城,而是派了两个精细之人,先进城打探。
这两人在城中寻找半天,终于看到典韦车上装了两笼鸡和几坛酒,在一个大户人家门外假装休息。
正待上前与典韦招呼,却看到这户人家大门打开,主人李永在几个家人簇拥下走了出来。
典韦看到李永出来,掏出怀中匕首,暴起发难,抢上前去,只一刀就结果了李永的性命。
趁着众人大乱,还不罢休,直接闯入宅去,寻了李永的妻子,一刀了结,才施施然走出李府。
此时李府门前已经一片大乱,典韦站在门口,环视一圈,才从独轮车上抽出两把短戟背在身后,又手持一口长刀,漫步向城门而去。
李府所在,地近闹市,闻得李永被杀,很快涌来很多人,只是这些人被典韦威势所慑,根本不敢上前拦阻,只敢跟在典韦身后。
丁宽所派二人互视一眼,并未上前相认,一人赶快出城报信,另一人则混在人群中继续查看情况。
城门之处,守门之人看典韦满身鲜血,手持凶器,如那恶鬼一般,同样未敢阻拦,及至出城四五里,才有李家之人组织了百八十个青壮赶来捉拿。
典韦怡然不惧,直接冲入青壮群中,长刀连挥,转眼就有数人中刀倒下。
典韦杀的兴发,掷出长刀戳死青壮之后一个大声呼喝指挥之人,又抽出背后双戟,继续左右冲突,面前哪有一合之敌。
不一刻就把这群青壮杀的怕了,纷纷退后,只是遥遥呼喝,再不敢上前。
典韦手持双戟,也不再继续上前追杀,只是鄙睨众人。
忽然有几骑骤然而来,人人以青巾敷面,却是丁宽派人前来接应,招呼了典韦上马,直接扬长而去。
众人在外兜了个圈子,待到天黑才回到丁庄。
一路奔波劳累,路上只吃了些干粮,回庄之后自然要饮酒解乏。
席间只听那打探之人不停吹嘘典韦之勇武,那叫一个口沫横飞。典韦却只是大口吃着酒肉,并不多言。
丁宽看典韦吃的差不多了,才走向前来“典韦兄弟,你既然为友杀人,做下这件大事,今后打算如何?”
“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却不能连累众家兄弟,明日我就离开己吾,从此亡命江湖。”
丁宽实际心里清楚,别看典韦这次闹市杀人,行事嚣张,但并未真的因此坐牢或亡命江湖。
汉朝的法制实际很有意思。汉承秦制,法条上,汉律基本是继承了秦律。
但是,为避免秦朝严刑峻法的弊端,在执行层面又糅合了儒家思想,讲究德在法先。中国后世一两千年经常在“罪无可恕、情有可原”之间摇摆,就是基于汉朝传承下来的这种观念。
儒家讲德,对“为友复仇”是支持的,因此典韦此次杀人是符合汉人的道德标准的“义行”。
最重要的一点,己吾和睢阳虽是临县,却隶属两州。己吾归兖州陈留郡管辖,而睢阳是豫州梁国所属。
睢阳的官府要到陈留来抓人,哪有那么容易?中间只是文书往来就不知道要有多少道转折,再加上汉末重乡党情节,本地官员必须护着本地人士,不会轻易交出典韦。
这和关二爷杀了本地豪强,只能亡命江湖,根本是两回事。
丁宽的目的是想拐走典韦,自然不会点出其中关窍。顺势说道“离开己吾暂时避一避也好,不过也不必亡命江湖,明日我先送你到东郡农庄,不日我就要北上幽冀,游历凉并,燕赵多慷慨豪侠之士,典韦兄弟就和我一道去见识见识可好?”
典韦没读过书,但不傻,而且早就对现在这种每天胡混的日子有些厌烦,得了丁宽邀约,慨然点头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