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对食夫妻
此时的魏忠贤依然摇恍着手中的酒杯,情绪依然十分平稳。
这是琉璃杯,清彻透明,可以把西域上贡的葡萄酒那种恬静体现出来。
不论是酒,还是洒杯,都是普通大富之家无法拥有的,但在魏忠贤的手中却有如玩物。
听着秋月夫人的苦诉,魏忠贤脸上没有半分变化,似乎反而觉得秋月夫人所说十分符合其心意一样依然透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一副处事不惊,逆来顺受好丈夫的形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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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普通人遇到刚才自己夫人的如此苦诉与带着羞辱的责问,怕是大部分男人都会出言安慰,甚至会跪舔,亦或说是火冒三丈,要为自己的能耐证名。
毕竟像秋月夫人这样诱惑的女人,别说是丈夫了,就算是十数个青头小子坐在此地,也会跪倒在其粉色的睡衣之下。
更何况刚才的话出自她的樱桃细口,像是在苦诉又像是在欲求不满的发娇,让人更是心疼十分。
“这么多年了,夫人为何还看不透人世,有些事或许是天命如此,又何苦这么多怨言呢?
夫人到也说得不错,本督是一个好赌之徒,自小如此,在未进宫之前亦是如此,夫人应该十分清楚,何必多此一怨呢?
只是那时穷于生计,赌也只是为讨口饭吃,后来进了宫之后也是一样。
甚至进宫之后有了口饭吃,却要拿自己的命来赌,随时都在赌,一个不留神就会小命不保。
所以我惧怕黑暗,因为我看不通透黑暗里的勾当。
当一个人在拿自己的命在赌的时候,看不清,理不明是最为恐惧的,就好像永远看不透对手的牌一样。
所以我虽然害怕黑暗,但我知道最好的办法不是躲进黑暗里面,而是把自己变成黑暗,变成让别人也恐惧的那黑暗之中的存在。
这些年来,我之所以得以保命,就是让那些也躲在黑暗里的人同样看不清楚,我要让他们更恐惧辚暗,恐惧黑暗一样的自己。
所以我赌赢了,而且一直在赢。
我活着,他们却死了。
因为我对黑暗带着恐惧却不奢求黑暗带给我什么,而他们却是对黑暗带着恐惧的同时,又奢望黑暗能成全他们,他们不知道黑暗之中有诱惑,这种诱惑却也是致命的诱惑,能吞噬一个人,吞噬整个世界。
对于这些美好的东西,我不敢也不会去奢望,而是小心的把它们装在杯里,像这杯酒一样。
虽然本督从来不饮酒,可我却也不愿如此美妙的酒被他人所饮,纵然用世间最好的杯子来盛,本督也并不在乎,因为本督喜欢这样看着这杯酒在杯中呈现出来的美好。
我确实是一个懦弱的人,骨子里透着的是卑微,一种与生俱来的卑微,因为本督生于一个卑微的贫苦之家,就好像自出生一样,额头就被刻上“卑微”两字一样,有些人因为这个卑微一辈子也走不出来。
可身处于穷苦之家的儿女谁不懦弱谁又不卑微呢?包括你自己在内,虽然表现上体现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可你骨子里一直透着自卑的情形,所以你才一直在欺骗自己。
就像这夜色,你纵然是一盏再明亮的灯,对于此黑暗来说实在太过微小,黑暗能带给灯的难道是自信而不是懦弱与自卑吗?
不过我比大部分懦弱又自卑的人懂得自己的懦弱与自卑,我敢于在黑暗中面对自己的懦弱与卑微,所以我才能成为别人黑暗中的噩梦,成为黑暗中的黑暗,成为位高权重,天下无二的权臣。
难道夫人觉得这世间除了情与爱之外,权势不是人欲望里的必然追求吗?
为追求权势,人卑微一点又能如何,更何况人的卑微本就源于无权无势,若有权有势想来夫人也不会因此而卑微了。
于我而言,既已失去了一个做男人的尊严,所以我必然要得到了一个男人一辈子也成就不了的尊严。
再好的情爱,再高的尊严在权势面前不值一提。
因为权势可以左右人的生死,而情爱却只能流为悲剧的源泉。
抛弃情爱才能成就权势之尊,这一点我比大部分人懂得早,也懂得透。
所以我成为这些所谓有尊严的男人的噩梦,成为他们不得不承认的权威,甚至是世间大部分男人所欲追求崇拜的目标。
本督从来不会因小失大,更不会因情而自怨。
世间之事本无完美,就连这夜色也是一样,美妙之中总带着点缺失。
这一点夫人本也早该在二三十年前就已明白,为何今日却忽然之间会说出如此大相径庭之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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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夫人在本督面前还有什么事需要掩饰吗?
想二十年前,那时本督也初进皇宫,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太监,而夫人呢却已经成为当今皇上以及信王的奶妈。
若说夫人当年不是因为恋恋权势,在皇上与信王长大之后本也可以自己走出皇宫,可夫人呢,却对权势如此执迷,甚至比本督还要痴狂。
为了权势,夫人放弃了与那个人成姻论嫁的机会,今日的一切这难道说不是夫人咎由自取吗?
既想以贫贱之身取得权势带来愉悦自然是要有所牺牲了,夫人此时能稳坐此地,享受世人难以企及的人生乐趣,难道说夫人还不满意吗?
难道说夫人还在留恋义父魏朝,而他与我又有何区别。
他能给你的本督全都给了你,他不能给了你的,本督一样可以给你,而你此时的奉节夫人比之当朝一品还要尊宠,夫人难道连这都不在乎吗?
至于夫人所说本督在害怕,害怕失去一切,这到也是实话。
本督现在的一切都是用命赌来了,不论是一两银子,还是一杯美酒,都来之不易,九死一生,这样的得到与拥有谁不害怕失去,失去这一切就如同失去本督的命一样,本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夫人也是位高权重,若论及当今天下女子,夫人之尊比之当年的西李选侍,当今的皇康妃也不惶相让,难道夫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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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得之一切不容易,可失之一切却容易得多了。
难道夫人一点也不在乎失去这一切,一点也不害怕吗?”
魏忠贤同样的话语,可语气却平和得多了,像是在说一件毫无意义,也并不值得炫耀的事一样,把半辈子在皇宫之中风起云涌,九死一生的历程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而且就算是最后的连连反问秋月夫人也并没有加重语气,相反像是在与秋月夫人叙述一件乡间小道传闻一般,既无反问的语气,也无责问的气氛,到像是在求着秋月夫人一样。
要让秋月夫人满足于此,不再有怨言,不再如此不甘心。
而就是这种平和的语气,才让秋月夫人听之后浑身上下微微颤抖着,像是惊喜,又像是恐慌。
因为她太熟悉眼前这个男人,眼前这个拿命赌半世荣华的男人了。
虽然说这个男人的上位她也是功不可没,但自这几年来,这个男人一直带给她的是一种压迫,一种窒息的压迫。
他们一开始是相互利用,到了最后她成就了他,而他也保全了她,可当他的权势一直在无限膨胀之后,她感觉到一种恐惧。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魏忠贤,当他要对付,甚至于要杀死一个人的时候,从来都是如此,从来都是如此平和。
这种感觉只有她才真正的了解,那些死在魏忠贤手中的人,至死也不会明白,为何一个说话温柔,甚至带着一丝女人气息的太监,竟然会是一个心狠手辣,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可她此时却不敢害怕,也不再害怕,因为她现在经过几年的谋略,此时她也非是一个待宰的羔羊了。
而且她知道魏忠贤来此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所以她更不能害怕,只要有一丝害怕,她就毫无反抗的余地,连机会都没有。
而她当然也自恃于现在藏在夜色之中的实力,所以她笑了,笑得十分狂野,刚才恐惧的颤抖瞬间变成花枝乱擅的一种浪荡。
只是她不知道,其实魏忠贤已经把话说得清楚了,那就是要让他珍惜此时来之不易的安闲与荣华。
“李进忠,你可不必在老娘面前耍威风,更不要恐吓老娘,你觉得老娘会是受你恐吓的人吗?
虽然这几年来你确实对我和康妃不错,有你在我们才没有被东林党我赶尽杀绝,可你自己应该知道,若是没有我现在大明天启朝有此权势的难道会是你吗?
不说魏朝这嘶,若是王公公在,也不会有你什么事儿。
弄死魏朝是我的主意,自然也不会怪你,可王公公却不一样,他是扶助先皇上位以及当今皇上上位的最大功臣。
而且东林党我对他也是毕恭毕敬,天启初年,若不是得王公公,相信东林党也不可能把持朝政,你不想想是谁为你出谋划策,先是铲除魏朝,最后又驱离了王公公,最后再助你打败东林党,一举成为大明天启除皇上之外最有权势之人。
若我当年不是跟了你而是王公公,甚至于魏朝,现在还会有你什么事,更不会让你在本宫面前说这些无聊的话语。
难道说这些你都忘了吗?”
一个女人虽然内心会恐惧,但嘴上却从来也不会服输,纵然是明知会更激怒魏贤也在所不辞。
刚才秋月夫人的话已深深刺痛了魏忠贤,他的脸上连续变换着表情,甚至正眼看着此时有些像是发羊癫疯的秋月夫人。
看着秋月夫人那一脸得意的嘴脸,魏忠贤甚至表现出一种厌恶。
李进忠是魏忠贤未入皇宫之前的姓名,后来拜当时的大太监魏朝为义父,所以改姓魏,皇上赐名忠贤,这个时候秋月夫人把魏忠贤的名号叫出来,意在提醒着魏忠贤。
“夫人不必提醒,我魏忠贤是知恩图报之人,刚才说过我今日所得自然与夫人分不开的,夫人不必故意提醒本督,本督自然明白。
若是说起来,本督要感谢于你,同时你也要感谢本督。
若说你一直跟着那义父,那么今日你可想像得到你的结局吗?
义父当年做了什么勾当,难道你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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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勾结四位王爷,制造了红丸案毒杀了先皇,此罪你觉得若是让当今皇上知道,他会不会放过你们。
当然你当年也是如此想的,想来不知是福王还是瑞王答应于你,承诺你若他们当上皇帝就会把你选为选侍,成为皇上身边的人,也远离一个太监对食。
这是你的心思,是你与义父同床异梦的勾当。
后来,王公公发觉了此事,力保了皇上上位,也粉碎了你们的阴谋。
而王公公主导的移宫案也让你与康妃顿时失了保护的屏障。
试想皇上会对一个当年欺凌他们母子,而且直接把皇上生母凌辱致死的人会怎么处置。
你为求自保,这才把魏朝的诡计告知了我,而我也凭着此成功上位,成为皇上最为信任的太监。
原本我也感激于王公公,只是可惜东林党人不愿意再让他留在宫中,而你与康妃娘娘自然也不愿意,四个老王爷也不愿意。
所以本督只能让他告老还乡,这已经是本督为他能做的最好安排了。
时到今日这些事情一直在本督手中,本督也随时可以翻案。
但本督念及你与康妃对本宫的好,所以本宫不仅为你和康妃讨得了‘奉节夫人’以及先皇妃的称号,让你们可以颐养天年。
这都已经过去了,但也证明一点,但凡涉及皇位之争,涉及朝党之争若不估量自己的实力,不会有好下场。
过去这么多年,本督本不想提及,可你却一直忘不了,甚至变本加厉,实在让本督失望。
此次大爆炸涉及甚广,危及皇权,也危及大明江山,更危及本督的荣华富贵,明白人都不愿意参合此事。
就连四个老王爷都避之不及,可你到好,不仅不避而且还光明正大的欲行更大的阴谋与野心,你觉得本督可以坐视不理吗?
今日来此,非是想与你撕破脸皮,可夫人若是执迷不悟不听本督奉劝,那么将来如何本督也不敢保证了。”
魏忠贤不紧不慢的把话说完,此时的秋月夫人也不像刚才那般狂笑了,脸上的红韵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白,像是在这一瞬间就苍老了几十岁一样。
她此时看魏忠贤的眼神已经没有半分得意,却透着恶毒的恐惧与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