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中有食,又经过充分休息,张穆的体力得到很大的恢复。他不禁回想起这几天的事情来,大嫂也不知道有没有逃出去,想起这个命途多舛的表姐和嫂子,他就痛恨自己没用,没有保护好她,辜负了母亲用死换来的逃脱机会,但是他也知道,现在再怎么自责都无济于事,首要的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伤养好,然后再去寻找大嫂和父亲他们。眼前这个地方非久留之地,但是庄子已经成了废墟,自己身无分文、又受了重伤,能去哪呢?他不禁发愁起来。突然,他高兴起来,对,去地道里面!开始他都不知道有这条地道存在,庄中肯定也只有少数人知道,应该是家族为应对紧急情况时避难之所,既然如此,应该就不应该只是一条简单的地道,说不定还有各种物资,只是当时着急,摸黑出逃没有发现。再说,哪怕就真的只有一条通道,最少躲在里面是安全的。想到这里,他浑身充满了力量。等到天黑,他爬上了山腰上的那条小路,找到了那个洞口,在确认没有人跟踪后,他迅速拨开杂草,打开了洞门,闪进了洞里,反身把洞门拴好。
洞里寂静无声、一片漆黑,张穆拿出火折子打着,发现两边墙上每隔不远就备有油灯,但他没有去点着。他顺着地道往里走了不远,发现墙上出现了一扇门,他推开门,出现一个很大的密室,架子上分门别类地放满了刀枪剑戟各种武器,这些武器保存得很好,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看来这是个武器仓库。他退出密室,斜对面又有一扇门,推开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和武器库相差无几的密室,里面一排排堆满了麻袋,他用刀戳破了一个麻袋,发现里面是大米,粗略估算,足够数百人食两三个月以上;粮库旁边的密室是厨房,里面建有一个大灶,锅碗瓢盆齐备,码得整整齐齐的柴薪占了半个厨房,在一个角落里还有一口井,他用火照了下,井里波光粼粼;随后他又相继发现了几个更大的密室,里面备有不少棉被,还有一些衣物,显然是休息的场所;张穆继续往前探查,直到地道的尽头,那里有楼梯通向地面,他想起来,当初自己和徐葭就是从这里进入地道的。
正当他准备折返时,无意中发现楼梯下隐藏着一扇小门,与其它房间不同的是,这扇门设置得非常隐蔽,他靠近仔细看了看,发现门是铁制的,上面还有一把大锁,这些布置,显示了这是一间更为重要的房间。会是什么呢?张穆决定打开门进去看个究竟,但弄了半天也没有把锁打开,只好把锁撬掉,推开厚重的铁门,里面是一间不大的密室,沿墙放着几个铁箱,每个铁箱上都有锁,他撬开了其中一个箱子,发现里面竟然全是白花花的银锭!他又打开旁边几个箱子,里面无一例外地放满了银子。
这是一个完备的地下世界,在整个庄子遇到无法抵御的危险时,可以将人员全部撤下来,里面储备的钱粮、武器足够庄人渡过危险时间,并东山再起。只是这一次事发太突然,庄中的精壮男子又全部离开了,这个地下世界才没有发挥出作用。张穆找了一个休息室,铺开棉被,准备在这里修养一段时间。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起先人的苦心经营,张穆无比悲伤,一个上千人的庄子,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不禁流下泪来。
山中的一座茅草屋里,床上躺着一位年轻的女子,当她醒过来时,看到眼前有张慈祥但陌生的脸,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她左右望了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边坐着一位老妇人,还站着一位老汉。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双手瘫软,根本无力支撑起身体,只好作罢。
“娘子终于醒了,你可把老身吓得不轻啊!”老妇人自称娘家姓胡,家里就夫妻俩,无儿无女,住在这山里,平日靠老汉采些草药到集镇上售卖换钱,日子过得辛苦但也自在。两人说话间,老汉端来一碗熬好的鸡汤,年轻女子知道自己身子虚得厉害,急需进食恢复体力,也就没有客气,大口喝起来。
“娘子,你都昏迷两天了,遭大罪了,哎!”老妇人边收拾边说,老汉连忙示意她别说了。
“感谢二老救命之恩!”一碗鸡汤下肚,女子有了些力气,在老妇人的帮助下坐了起来。
从交谈中,她得知自己被救的经过:那天老汉背了草药正准备下山,发现山道上走来一匹马,马上坐着一名女子,手里握着刀,他连忙躲了起来,不敢出声。后来只见那名女子摇晃了几下,直接栽下马来,许久没有动弹,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发现女子身下出了一摊血,脸上、手上也全是血,气息微弱,有生命危险。老汉顾不得多想,背起女子,牵着马赶回家来,交由老妇人照料,自己则熬药给女子处理伤口。
“娘子是怎么到这山里来的?身上还这么多伤?最可惜的是......”后面的话,老妇人没有说出来,只是看了一眼她的肚子。
女子下意识地用手摸着腹部,本来微微隆起的肚子已经陷了下去,她立刻明白了:丈夫留下的骨血没了!她深深自责起来,责怪自己对不起深爱他的丈夫、对不起把她视为己出的公婆、姑父姑母,没有为夫家留下一条根!想起自己全家被毁,和弟弟冒死逃亡,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并嫁得如意的郎君,一夜之间,一切又都没了:家没了,孩子没了,丈夫和弟弟生死未卜。在与敌人的搏杀中她只有仇恨、没有眼泪,此刻,却无法忍住心中的悲凉和忧伤,痛哭起来!这可把老妇人和老汉吓到了,老汉直埋怨老妇人不该多嘴,夫妇俩手忙脚乱地安慰起来。
看着素昧平生的两位老人不但救了自己性命,还如此自责,女子深感过意不去,她连忙止住哭泣,因为还无法下地,就跪在床上,感谢二老的恩情。待气息稍平,她告诉老人自己娘家姓徐,本来是回娘家,路上遇到了歹人,随从被杀,自己跑脱后迷路了。老汉说自己也姓徐,她在落难时让他这个本家遇到,也许是天意,他让女子安心住下,把身子养好后再做打算。
就这样,徐葭在这家人里住了下来,在两位老人的精心照顾下,她的身体在慢慢恢复,气色也变得红润起来。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她的身体已基本康复,当她提出要走时,两位老人再三挽留、很是不舍,但她已打定主意,要去找张岳,只要没有确认张岳已死,她就要去找他。见实在无法挽留,两位老人把她的马牵过来,还准备了不少干粮。临行时,她跪倒在救命恩人面前,拔下头上的一根金钗,“二老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这根金钗,请二老收下!”
“孩子言重了,快快起来。如此贵重之物,老身可万万不能收啊!”老妇人连忙把她搀扶起来。
“二老年事已高,日子本就不易,这段时日,为小女子又花费很多,只是小女子身上除了这根钗,别无值钱之物,二老务必收着。”
“我们老两口虽然穷,但吃喝不愁,金钗我们也用不着,你自己收好吧!”老两口坚决不肯收。
“二老不用为小女子的路上担心,等找到家人,小女子定回来报答二老!”她把金钗按在老妇人手里,拿起腰刀翻身上马,走到山口,她回头远望,两位老人还立在原地,连连挥手,她鼻子发酸,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二老保重,她自己心里清楚:此生都很可能不会再回来。
在山里修养这段时间,徐葭已经想好了,下山后就去襄阳找丈夫和弟弟,她一直相信,凭借他们两人的身手,定然不会出事,要让他们知晓家里发生的变故,今后和他们一起抗击北兵,新仇旧恨都去战场上报。但此去襄阳,路途遥远,必须带够盘缠和衣物,自己身上除了一支已经留给了两位老人的金钗,再无其它值钱的物什。娘家没了,自己家也没了,到哪去筹备呢?她想来想去,产生了和张穆相同的想法:去地道里碰运气,她相信那里可能会存有钱粮。
山路狭窄崎岖,无法快行,徐葭一人一骑沿着山路走了几个时辰,终于走出了大山,眼前的景象她依稀记得,脚下正是当初自己逃亡的路线,她把马和行李藏进茂密的树林里,自己躲在一颗大树下,决定晚上再行动。
这天晚上,天上稀稀疏疏地挂着几颗星星。徐葭身带腰刀,在小路上快速前行,分辨出地道出口后,她拨开茅草,用力推开门,闪身进了地道,刚一进去,她敏锐地闻出空气中残留有油灯的气味,她记得当初从这里出去时是没有这个气味的,应该是最近有人来过,会是谁呢?她把刚拿出来的火折子又放回袋中,紧握短刀,身体紧贴洞壁,摸索着超前走。走了不远,她听见洞口有轻微的响动,“不能让人进地道来!”她心念一闪,立即躲到洞门后面。洞口的响声突然停了下,然后是轻微的推门声,一个高大的影子映进地道来,徐葭手中的短刀闪电般的挥向那人的咽喉,但来人身手异常敏捷,就在她出刀的瞬间,对方的刀也挥了过来,两刀碰到了一起又迅速滑开,擦出一串火花,借助闪起的火花,她看清了眼前这个人很像张穆,但对方显然没有看清黑暗中的她,手中的刀又攻了过来,异常凌厉,她抽身后退,低声说道:“慢着!”她的话一出口,对方的刀立刻停在空中,“是嫂子吗?”“叔叔,是你吗?”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叫出来。
双方都没想到对方还活着,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面,不禁喜极而泣。张穆赶紧关好门,用火折子点亮壁上的油灯,引着徐葭往里走。原来,虽然地道中备有柴灶,但张穆怕生火产生的烟引来敌人,所以一直都没有造饭,好在附近有很多菜园,他就时不时出去菜园里挖些红薯、摘些果子回来果腹,今天晚上他正好出去,当他回来时,发现洞口自己设置的标记没了,怀疑有人进了地道,因而有了防备,没想到会是徐葭。张穆把她让进休息的地方,两人述说了分开后的经历,不由地感激上天的眷顾。
九死一生后的重逢是惊喜的,但这种喜悦是短暂的,触景生情,徐葭想起了亲人和庄中那些熟悉的面孔,如今都已阴阳相隔,不禁黯然神伤、暗自垂泪。张穆理解她的心情,作为过来人,他明白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是苍白的,所以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
过了些时日,两人的身体都已完全康复,徐葭取回了包袱,把马藏在离地道出口不远的密林里。当她提出去襄阳找张岳时,张穆马上赞同,此前他也是这样计划的,找到了张岳就和他们一起守城,没找到就自己单独去杀北兵,只是脚伤没有痊愈,无法长途跋涉,就一直在地道里养伤。打定主意,两人立即准备起来:张穆到钱库里取出不少银两,仔细包好,长枪不好带,他到武器库中挑选了一把剑;徐葭找了几套男子的衣物,自己换上一套,其余的放进包袱里。收拾停当,两人趁天黑摸出地道,张穆把洞门仔细封好,悄悄地离开了,考虑到骑马太招摇,于是就把马放掉了。
张岳和令坤跳进护城河里后,两人急速向下潜去,岸上的北兵立即放箭,一时间只听见“噗噗噗”的声音,水面上泛起数不清的水泡,虽然经过河水的阻力,利箭的力道减弱很多,但北兵的强弓是他们征服四方的利器,威力确实了得,一支箭射到了张岳的腿上,顿时鲜血直流,他赶紧用手捂住伤口。徐坤见张岳受伤,赶紧游了过来,张岳示意他把箭杆折断,两人继续往前游,身后北兵的叫喊声越来越远。
等到游出足够的距离后,两人才悄然浮出水面,远处岸上的北兵正在清理战场,两人不敢待久,向着山边游过去,爬上了岸,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下休息。张岳的腿一直在流血,好在箭被河水消减了大部分力量,肩头没有完全没入腿中,他割开裤子,握住留下半截的箭杆,一把将箭头拔了出来,徐坤赶紧撕了条布片,将张岳的腿紧紧扎起来。
这里离城不远,可以看见城门。天黑后,两人躲开北兵,摸到了城门下,徐坤对城上守兵说自己是白天出城作战的张家庄的庄兵,刚逃出来,现身上有伤,请守兵赶紧开门,但守兵不相信,怀疑他们是北兵的奸细,让他们赶紧走,否则就放箭,徐坤气得低声骂起来,城楼上的守兵则弯弓搭箭瞄准准备放箭,张岳怕吃亏,赶紧拉着徐坤走开。他也理解,守军今天中了如此奸计,损失惨重,肯定会提高警惕。两人又从护城河游到了白天隐藏的地方,早已饥肠辘辘,但周边没有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两人商议后,判断这次援襄的统帅李知廷应该还不知道范虎中途擅自退兵导致襄阳大败的情况,当前最重要的是要让其知晓眼下的局势,早做打算,回头再回张家庄去看下情况,于是两人连夜起身,悄悄往山外摸去。
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北兵的包围圈,徐坤让有伤的张岳隐蔽起来,自己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两名哨兵,顺手拿走了哨兵身上的钱物和武器,还发现了一些干粮,这些对两人来说正是最急需的。由于张岳有伤在身,两天后两人才找到李知廷的大营,将官军夜袭北兵、进入襄阳和襄阳这次的失败等情况一五一十地作了详细汇报,李知廷和众位将军对战斗的惨烈无不深感震惊,纷纷痛骂范虎的卑鄙行径罪大恶极,“本帅将立刻向皇上汇报襄阳的战况,范虎这只病猫只考虑自身安危,导致我军如此之大的损失,必须严惩。”李知廷顿了顿,接着说:“真亏得张庄主率领庄中子弟给城中送去急需的物资,否则城中更是危险。”
见李知廷说道父亲,张岳想起当初自己和父亲、叔父率领庄中子弟出庄时,是何等意气风发,虽然出发时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谁都没想到竟会如此的悲壮,忍不住眼圈都红了,“大帅,庄兵共四百八十名,如今就剩下我们两人了,父亲和其他人都已殉国。”
李知廷痛惜道:“张庄主真乃难得的义士,若我大杭将士都能有张庄主和庄中子弟的英勇,何来北兵的猖狂?本帅定会奏请朝廷为令尊及其他为国捐躯的义士嘉奖、抚恤。你们一路辛苦,下去好好休息,待身体恢复后回家去看望家人。”随即吩咐部将为张岳安排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