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

“呜哇，好重。”

柳云乐抱着几大箱东西与李林并排走在一起。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用的吗？”

“不，这是我分给大家的。我今天过生日，想要在晚上给大家带来点惊喜。”李林面不改色地说着他提前想好的借口。

柳云乐颠了颠手上还有点重的箱子，有些好奇地问：“买这么多东西，你应该花了不少钱吧。”

“还好吧，零食也不贵。”

李林在心中补充：也就把我所有的积蓄都花干净了而已。

虽然有些心疼，但李林明白，随着末日的到来，建立在人类信用体系之下的货币体系会迅速崩溃，在钱变成取火用的废纸前，钱是能花多少就赚多少。

一想到那些腰缠万贯的天龙人会在顷刻间变成乞丐，李林就有一种丰收的喜悦，看乐子看得非常开心，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倒是不仇恨天龙人，他只是单纯觉得，总是将公平正义挂嘴边的人类最后却在自己要灭亡的时候实现某种意义上的公平，属实有些乐。

柳云乐瞥了一眼李林。

李林脸上礼节性的微笑依然无可挑剔，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情好坏，但他深邃的黑色眼眸时而洋溢着某种兴奋的狂喜，时而微微一缩，闪过让人不寒而栗的凌厉光芒。

柳云乐不免有些担心李林的精神状态。

“你买零食和水我还能理解，为什么你还买了这么多方便面和速食食品啊。”

李林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个啊，我拿回家吃的。”

“拿这么多东西回去不会很麻烦吗？”

“对我这种死宅而言，只要回到家，死都不会出门，所以我会尽可能地减少外出的机会。如果我储存了足够的粮食，我可能一辈子都不出家门。”

“死宅会这样吗？”

柳云乐有些奇怪，他刚提出问题李林就秒回答，像是早就知道他会问些什么问题一样。

“嗯，我们死宅是这样。”李林斩钉截铁地说。

柳云乐总觉得今天的李林和平时有什么不同，他变得有些陌生，戒备心更重，像是在保守什么秘密。

柳云乐想了想，决定选择无视李林的异样，哪怕柳云乐知道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唉……我们都当了一年的同学了，可我感觉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话是这样说，柳云乐对李林的了解程度，或许会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柳云乐知道，李林大部分时间都是以微笑待人，从不与任何人交恶，还可以和各种各样的人聊各种各样的话题。然而他又像一个局外人，始终与他人保持着某种微妙的距离，游离在集体之外，像是一个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但怎么都注意不到的幽灵。

柳云乐还知道，李林的真实的性格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疏离，他只是习惯于提防他人，将自己内心真实的一面隐藏在人畜无害的面具之下。

不过这样的李林，有时会展露出他热情的一面。

柳云乐现在都记得，那天他只是随便提了一嘴某个二次元游戏的角色名，就被李林突然搭话道：“原来你也玩○○！”

本来柳云乐以为李林是个狂热的二次元游戏宅，聊的会是与游戏相关的话题，可他却说了半天「符号秩序」「青年幼化」「爱欲原理」「后现代」之类柳云乐听不懂的话，最后还来了一句暴论：

“喜欢二次元的人都有病，我也一样。”

虽然完全没听懂，但李林讲自己喜欢的东西时，他眼里确实是有光的。

这个幽灵般的男人，偶尔也会发自内心地露出喜悦的笑容。不过李林时而热情时而冷漠，如同精神分裂一样的性格确实很难让人接近就是了。

当李林破天荒地来找他帮忙时，柳云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李林的请求。

“其实我有点好奇，为什么你只找我一个人来帮你搬东西。”

李林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回答道：“嗯……因为我和其他人都不熟？”

“就算熟，我肯定优先选择拉主角的关系啊。”李林在心中默念道。

柳云乐当然听不见李林的心声，他只是笑了笑。

“你这么说，我们的关系还挺好的？”

“说实话，我们的关系大概真就是路人级别的。”李林叹了口气，“我也就和你聊了几次天而已。”

“和你聊天倒是让我感觉印象深刻来着。”

“别介意，我这人有时候有时候会发癫，喜欢说些奇怪的话。”

“哈哈，我觉得挺有趣啊。比如你上次给我讲的跟VUP圈有关的主题，叫什么塔来着，当时你没讲完，我现在还对后续发展感兴趣呢。”

“你说的是那个吧，《论巴别塔的倒掉》。那是我为了讽刺圈内怪现象而写的小作文。”

“对，就是这个。你说的那个虚拟偶像团体最后结局怎么样？我当时是听到团员出走来着。”

李林语气平淡地回答道：“结局啊……这个女团团员出走后影响力大跌，最后因为爆不出金币，被背后的资本解散了。”

“啊……我记得你是粉丝吧？你不感觉难过吗？”

“难过？”

李林都快忘记他上一次难过是在什么时候了。

快乐往往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乐子人更是把这一点做到了极致。他们不仅将他人的痛苦作为精神食量，还会颇具娱乐精神地将自己的痛苦解构为另一种喜剧。

他们会挖出自己的心，把他们真实的情感血淋淋地展现给观众看，然后又像小丑般，大喊大叫：“大家快看，我给大家找来了一个小丑，这个小丑是我。看来鼠鼠我啊，这次真的要破防了。”

李林突然想起了他单推的那个底边小偶像，她或许刚从企划中毕业，就和榜一老头结婚去了吧。虽然她开过这样的玩笑，但多少真心话是以玩笑的方式说出来的呢？

“这小美女是谁？我家那小矮子去哪了？”

“哼哼，开始不认识我了对吧？你，给我出去！”

底边小偶像读过李林打的sc，回忆起当时直播间内的欢声笑语，李林居然有些伤感。

说是虚拟偶像，最后还是中之人为角色赋予了魅力。早知今日，当时小偶像毕业直播的时候，李林就不应该无声无息地退坑，而是应该好好向她告个别。末日降临，估计李林只能在阴间听到她熟悉而亲切的声音了。

李林摒弃掉悲伤的情感，平淡地说道：“说到底，偶像只是娱乐流水线上的产物，一个偶像团体解散了，很快就会出现更优秀的新团。这个时代总是这样匆忙，你可能刚喜欢上什么东西，第二天就发现它消失在了时代的浪潮中，久而久之，人就会变成麻木的机械，只会对无法反抗的现实越发感到无奈与绝望。”

“可恶，所以我才这么讨厌现代社会。真是怀念从前那个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时代啊……”

李林说完这段矫情的话后，突然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等一下，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个现充分享我这可怜死宅的感受啊！”

“诶，我怎么就是现充了？”柳云乐指了指自己，表情有些惊讶。

李林白了他一眼：“你身边有那么多美少女，现充光芒还不够耀眼？”

“美少女……”

柳云乐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变得无比苦涩。

“看来你对我有非常残酷的误解。”

“你被美少女包围不是事实吗？我要是你，我可能会觉得我自己正身处天堂。”

“什么天堂……这根本就是地狱好吧？”柳云乐犹豫了一会，最后用自责的语气说，“我是个罪孽深重优柔寡断的人渣，既有没有带给让人幸福的觉悟，也没有回应他人期许的勇气。所以我总是尽可能地维持着一个脆弱的平衡，只有这样大家才不会受伤。”

“人渣……你有必要这样评价自己吗？我倒是觉得你人挺不错……诶，等等！你知道她们喜欢你？”

李林大受震撼。

柳云乐歪头道：“这很奇怪吗？大家不都知道吗？”

“我以为你……”

“以为我不知道？”柳云乐摇了摇头，“我一开始也认为她们喜欢我只是我的错觉，我一点都不优秀，她们为什么会喜欢我？我自作多情干什么。但和她们相处了这么久，经历了很多很多事，我再迟钝也应该看出她们的情感有多沉重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校园恋爱喜剧的主人公居然一点都不迟钝？心思还特别敏锐？那恋爱喜剧的乐子不就没了吗？

“没想到你还挺辛苦的，脚踏几条船果然耗费体力啊。”

李林对柳云乐的态度瞬间从冷淡变为了同情，

柳云乐眨了眨眼睛：“我也很喜欢你明明厌恶与人相处，却还是要硬着头皮跟人搞好关系的样子。”

“……”

尽管柳云乐依然是一副乐天好人的样子，但在李林心中，柳云乐的形象已经从人畜无害的绵羊转变为青面獠牙的恶鬼。

“果然和聪明人打交道容易导致精神内耗……”

“彼此彼此啦。”

李林就这样和柳云乐有说有笑地往教学楼走去。

李林本打算提高一下主角对他的好感度，可他没料到，柳云乐是猎人，他才是猎物。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对柳云乐的好感度就蹭蹭的往上涨。

明明只是随便聊天，柳云乐的话语却让李林如浴春风，焦虑的情绪都被安心感取代了。

还好李林是个直男，不然他可能真的会沦陷在柳云乐的温柔攻势下。

亚撒西的力量竟恐怖如斯！

“前面怎么围着这么多人？”

走进教学楼，李林发现大厅被人挤得水泄不通，他抬头一看，发现只要是能看到下面情况的过道和教室，都挤满了围观的学生。

“同学，前面是什么情况？”

柳云乐拍了下他前面正踮着脚往人群中心看的学生。

“我也不知道，好像有个女的疯了。”

“疯了？”

李林大感不妙，他把自己的箱子往柳云乐抱着的箱子上一叠，直接钻进人群中。

“喂，我快拿不动了，有没有谁能救一下啊！”

李林已经顾不上快要失去平衡的柳云乐。李林感觉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前方浓烈的血腥味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借过借过！”

李林强行往人群中心挤去，随后，眼前的一幕让他停了下来。

李林终于明白一群人挤在这到底是在围观什么了。

一个长头发的少女跪坐在人群中心，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与她保持着几米的距离。

长发少女并没有在意人们恐惧中夹杂着好奇的目光，她只是温柔地抱着她怀中的男生，小心翼翼地将脸埋在那个男生的脖子处，像是在为进一步的亲热做前戏。

在大庭广众之下破坏公序良俗的情侣不算少见，但敢在无数同学的围观下大胆秀恩爱的情侣却很少。然而此刻，围观这种行为的学生脸上并未出现代表羞涩的红晕，反而有些发白。

少女怀中的那个男生一动不动，空洞的双眼瞪大得像是要跳出眼眶，惨白的脸上仅留下绝望与恐惧的表情，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没有一丝生机。

少女一边持续着亲吻的动作，一边砸吧着嘴，发出咀嚼般的声音。血腥味正从她亲吻的部位弥散开来。

李林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被吓到却还是不愿离开的同学，不禁骂了一句：

“妈的，一群白痴。你们看热闹，看得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的臭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治好啊。”

这时李林注意到他身旁的同学手上拿着棒球棍，于是他问：“哥们，我能借一下你的武……你的棒球棍吗？”

那个同学使劲点头。

“谢谢。”

李林紧握着棒球棍，一边用僵硬的笑容遮掩他恐惧的情绪，一边紧绷着神经朝长发女生走去。

在众人的惊呼中，他拍了拍长发少女的肩膀，语气有些不太自然地问道：

“同学，大庭广众之下搞这种事，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