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农王,莫要颠倒黑白、胡搅难缠,我等乃兄长至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璜儿有何理由会害兄长?”
场中毕竟还有清醒之人,没怎么说话的董旻此时冷冷开口:“更何况,抄掠雒阳犒赏士卒之策,也并非董璜提出,乃是......”
“嗯?......”就在董旻要说出董卓名字时,老董此时却拉长了鼻音儿,哼了一声:要是敢说出是老夫,信不信一酒樽砸你头上?
现在这个问题有争议,而自己是领导,领导又怎么能错呢?
对了,汉代的酒樽,是青铜铸造的......
董旻果然比董璜强很多,虽然也贪杯嗜酒,但这位当初在雒阳北宫大乱时,当机立断怂恿何进部下杀死何苗的聪明人,很快见风使舵:“乃,乃是众将领的提议,非是璜儿一人所提。”
董卓闻言,满意地给了他一个赞赏眼神儿。
随即努力压制上头的酒意,向刘辩言道:“殿下莫要胡闹,适才我等不是说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又不行了?”
“光喝不闹不热闹嘛。”刘辩也打了个哈哈,先让只有董璜受伤的世界完美达成。
同时心思电转,迅速捋了捋脑子里的逻辑,才开口道:“不过说归说、闹归闹,正经事上不开玩笑。”
“司空可曾想过,称霸天下当何为根基?”
“自然是兵权!”
董卓回答斩钉截铁,道:“唯有兵权才能让老夫纵横四海,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俯首帖耳,也能想废......咳咳,反正兵权才是根基。”
准备了一脑子逻辑的刘辩,当时就幽怨了:才能想废皇帝就废是吧,你这是当着和尚面骂人秃?
无意一刀,最为致命。
但万千黎庶性命在身,他也没时间自怨自艾,只能装作没听懂继续道:“司空言之有理,却还不够深刻。”
“兵权就是士卒,可士卒也是需吃饭的,手里兵甲器械也需有人打造。身上的鞋和袜,还有衣和衫,千针万线可都是黎庶们裢啊......”
“嗯?......”
“咳咳,孤的意思是士卒也需各项保障的。只有黎庶为士卒提供这些,司空才能拥有令人生畏的兵权。”
“嗯......”这话很对,董卓也不抬杠,但他却一脸奇怪:“可这些,跟士卒抄掠雒阳又有何关系?”
“因为士卒不可能只抄掠贵戚富户,甚至可以说,只会抄掠黎庶百姓。”
“一来贵戚富户家中有私兵僮奴,抄掠会受到反抗。二来司空也需要那些读过书的人,帮着料理处置政务。”
“剩下的,只能是苦哈哈的百姓。”
说到这里,刘辩不由面露痛苦感慨:“可百姓们早就成了穷鬼,没油水可榨了。要是司空再纵兵抄掠,必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以致民心大失!”
董卓一愣,思索片刻后随即摇头道:“弘农王过于看重黎庶了,区区黎庶,也就用来耕田、募兵、纳赋、服役而已,如同大河砂砾、原上野草。今抄掠一些,明日复又无穷,何须在意?”
刘辩心头陡然又怒,压不住火道:“自古以来,凡成大事者,纵不惠民,亦不扰民,孤未曾见有扰民害民者,能身浮人望、长治久安。”
“司空新入雒阳,根基不......不,非是根基不稳,而是可以说毫无根基。士族又骄矜自大,向来鄙薄寒门武夫,不肯依附。”
“如今可以依托的便是黎庶,唯有养精蓄锐、积攒声望,以为实至名归的中兴之人,方可水到渠成、改换天地。”
一番话有理有据,且从赠酒后董卓的表现来看,对自己已有一定的信任和认可,情感方面还是可以的。
果然,董卓随后面上呈出沉思斟酌之色,盯着刘辩看了片刻。刘辩心中无愧,也的确是在为董卓谋划,坦然与之对视。
万没想到,董卓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弘农王所言,确有一些道理。然老夫心意已决,又岂能无信于人?”
“司空!”这回答大出刘辩所料,当即还要再劝。
谁知老董已不耐烦,说怒就怒。
陡然一掌拍下,面前的案几立时四分五裂,案上的美酒也随之摔碎。清澈昂贵的酒水肆意而流,董卓则再度眼露杀气,森然叱道:“够了!”
“老夫承认弘农王有才,似乎也真心想依附老夫。然你虽身份尊贵,却也不要太过目中无人了!”
说着面色铁青站起身来,眼中已不复一丝清明,尽是被酒精麻痹的浑浊与怒意:“军国大事,老夫只不过同你随口说说,并非是要你来高高指点的!”
一番毫无转圜的话,立时将气氛弄得很僵。
刘辩呆呆望着跌碎的酒坛,心中愤怒委屈有,更多还是对万千黎庶性命的担忧。眼见事情似乎已成定局,不由百感交集,愣愣说不出话来。
一旁董旻则冷眼旁观,神色讥诮。
董璜忍不住幸灾乐祸,阴阳怪气道:“弘农王呐,人有时得认清自己的身份,该说什么话之前,要多想想......啊!”
话还没完,董卓蒲扇大的巴掌已带着袖袍呼呼的风声已至,结结实实拍在他脸上:“混账东西,给老夫闭嘴!......”
“弘农王纵然话多了些,却也是有道理的。你这蠢货却除了喜欢喝酒打架玩女人,又懂得些什么!”
“叔父......”捂着脸的董璜幽怨极了。
感觉从刘辩出现后,自己越来越不受待见:“侄儿虽然喝酒打架玩女人,却是个好男儿,心里想着的可都是咱董家啊。”
“还敢犟嘴?”酒劲上涌的老董,已容不得别人反驳,当即又要来一套爱的教育。
好在李儒有颗玲珑心,见状忽然笑着开口圆场道:“司空莫要动怒,将喜事变成了坏事儿......”
说着不待老董反问,又赶紧道:“今日弘农王献了美酒,又献了良策。虽说后来喝多了,话也多了些,却也无伤大雅。”
一旁贾诩闻言,才点头道:“郎中令言之有理。”
“美酒解忧,虽说只解了其一,却也是喜事。何况抄掠雒阳之事,也不急于一时,明公当此刻有酒终尽兴才是。”
董卓一想,踹向董璜的脚才放了下去:好像.....也对,今天该高兴啊!
两件头疼的事儿,至少解决了一件,还得了美酒。另外刘辩这家伙,有些本事儿还为自己着想,更是件大喜事。
念头一转,冲动的怒火也随之消散,看向刘辩的神色便缓和了些:“殿下这酒果然够劲儿,老夫孟浪了。”
这是在给台阶儿了。
刘辩也强打精神,虚与委蛇道:“司空言重了,孤也觉得头好晕,想睡觉......”
“哈哈哈......不错,都怪这酒太好喝了。”
老董这才一挥手,吩咐李儒道:“还不送殿下回去休息?......文优此事办得漂亮,老夫很满意!”
李儒闻言,当即大喜:“明公谬赞,改日卑职再带殿下过来。”
“嗯,回去吧。”董卓含笑点头,似乎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以后殿下来找老夫,无须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