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刘辩听过一个黑色笑话,就是一个人问另一个人:“你每月工资才三千,怎么还天天那么高兴呢?”
另一个人则回道:“因为,我没有办法啊......”
同理,他现在也是这样。
假如有可能,刘辩绝不会此时便揭露冷寿光卧底的身份,一定会在自己有掌控对方能力的时候,才会图穷匕见。
可惜,董卓和李儒都是西北来的,是吃肉的,不是吃素的。永安宫内外都是他们的人,只有冷寿光看起来有机可趁。
且如今事业终于起步,不能再一举一动都落入李儒的眼中。
“这些时日,孤已同其他宦官宫婢打探过了。你年幼时应当吃过不少苦,出身也不高,否则不会被送入宫中。”
刘辩端坐床榻,示意冷寿光也随意坐下,道:“但你入了宫后很努力上进,虽然孤不清楚你是从何人那里,习得了识文断字。”
“但从这一点便可看出,你与那些浑浑噩噩认命的宦官并不一样,有着自己的理想和追求。”
“殿下谬赞了。”
听到这般夸赞,冷寿光非但没有欣喜,面色反而有些阴沉:“奴婢一身躯残缺之人,连人伦之事都已不能,此生又还有何想法?”
“人伦之欲,乃个人小情,与宏图大愿并无必要的联系。”
刘辩却不认同这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直直看向冷寿光胸膛,似乎要看破对方的内心:“若你当真那样想,又怎会格外关注孤将如何弄出这些瓷具,来阻止太尉纵兵劫掠雒阳百姓?”
“人皆有好奇之心......”冷寿光当即再度否认。
可惜的是,他心虚了。
所以这番话出口又快又急,带上了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嗅觉灵敏的刘辩当即感应到了,但并未咄咄逼人,而是又以退为进地摆了摆手道:“随你怎么说都好,反正你能骗得了孤,却骗不了自己的内心。”
说完,住口不言,等待着冷寿光的反应。
冷寿光紧紧攥了一下袖中的拳头,面色挣扎片刻后,有些恼怒地开口道:“殿下,还有其他事么?.......时候不早了,奴婢当唤宫婢前来服侍殿下更衣洗漱。”
“哦,这些小事可以先缓缓,孤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什么话?”
“孤也知如今太尉权势滔天,只凭一块金饼外加几句话,不可能让你立刻忠心投效。这对你来说,无异于有性命之危。”
冷寿光闻言,紧绷的身子似乎松弛了一些,神色也没之前那般抗拒敌对。
刘辩则叹了口气,推诚置腹地道:“但你若同本王一样,心中装有与你一般的寒苦黎庶,孤希望你可以做一些不违背内心的事。”
冷寿光默然,眼神却定定地看向刘辩。
刘辩前世便是一位打工人,天然跟贫苦大众一个阶级。心中无愧下,自然坦诚地与他对视。
许久之后,冷寿光才暗哑开口:“如何......才能既保全奴婢性命,又能不违背内心?”
“很简单。”刘辩这才笑了,悠悠地道:“你听说过安利......哦,不对,是你听说过双面间谍吗?”
“双面间谍?”
冷寿光握着金饼的手有硬了:他不明白这少年,为何总能在人心情沉郁的时候,三言两语便破坏了氛围。
并且,每次都还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名词。
“双面间谍就是你凭借才智和取舍,跳出别人的掌控,只为心中的理想当卧底。”
刘辩解释,见冷寿光还是一脸不解,又道:“比如李儒威胁你监督孤,但他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需要的情报也是由你来告知。”
“孤没有资格强求你谎报,但偶尔瞒报或漏报一些消息,且也不会对你性命造成危险,你应该能做得到吧?”
话如此直白浅显,冷寿光当然明白。
思忖片刻后,他却没有给出任何答复,只是再度言道:“殿下,时辰不早了,该洗漱更衣了。”
“嗯。”刘辩也未追根问底,而是当之前什么都未发生,点头道:“是该起床了,今日天气看来不错啊......”
冷寿光无言,只是扭头看了眼都快升到正南的太阳,闷闷地道:“殿下所言不错,今日看来真是个不错的天气......不知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还能有何打算?”
刘辩百无聊赖地摆摆手,道:“吃完饭后去少府那里一趟,选些忠厚老实、技艺精湛的匠人出来。”
“然后再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继续去坑那些有钱有权,却不干正事儿的人。”
“殿下似乎......很厌恶那些有权有钱之人?”冷寿光不解,开口问道。
刘辩却嫣然一笑,道:“算不上厌恶,而是......仇视啊!”
“你应当比孤更有切身体会,黎庶们之所以饥寒无依,正是那些受着朝廷百姓供养,非但不思上报社稷、下抚黎庶,反而只会沽名钓誉、附庸风雅,巧取豪夺黎庶土地财产的特权阶级在兴风作浪。”
一句话,似乎勾起冷寿光不愿回首的惨痛记忆,紧紧咬了嘴唇。
随即看着眼前却连单衣都不知怎么穿的少年,笑着上前道:“殿下,今日便由奴婢来为你更衣吧......”
“嗯。”刘辩从善如流,随即又絮絮叨叨起来:“穿好衣服后赶快吃饭,然后等着李儒派人来,将苑内的蒸馏装置搬到少府那里。”
“母妃和婉儿跟孤说过几次了,每日蒸馏都弄得满苑酒气,说是将苑内的花草都熏枯萎了。”
这时冷寿光的手却蓦然一停,开口道:“殿下......还是过了今晚再搬过去吧。”
“为何?”刘辩下意识问道,但看到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转口道:“也行,反正不差一两日,由你作主便可。”
接下来一切如常,早饭和午饭二合一后,李儒果然带着五百兵卒前来。接上刘辩后,一众人又气势汹汹地杀向少府。
少府阴修今日也参加了朝会,已然知道刘辩为何而来。
当下只如被强抢上山的压寨夫人一般,认命地道:“殿下,咱可先说好,再有什么新的试验,只需告知微臣一声,没必要让老臣亲自去体验......”
显然,他对被关窑子里三天之事,是有些怨念和后怕的。
“阴少府放心,以后你便是孤的商品代言人,没必要再从事那些危险的工作了。”刘辩笑着安慰一句,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
随即便如鬼子进村般,将这里最好的石匠、泥匠、木工、窑工等老师傅都收为麾下,笑着向一旁的马钧言道:“干得不错,才不过数日便摸清了这里。”
冷寿光神色当时就变了:殿下,这就是你所说的惊喜?
至此,刘辩的奇巧曹正式挂牌儿。
只不过第二日早上醒来,还没等他前去上班,便见冷寿光沉着一张脸进来:“殿下,昨日蒸馏天子酒时,有两名宦官偷饮醉酒,夜间误跌池中溺亡......”
“偷饮醉酒溺亡?......”
刘辩大惊失色,随即看到冷寿光讳莫如深的表情,忽然便明白了什么:“那蒸馏装置,还需不需留在苑中了?”
“不用了。”
“嗯,今日便搬到奇巧曹中吧。”刘辩点头,然后叹息一声:“那两人也好生安葬,他们并没有错,你也没有错。”
“错的,是这个血淋淋吃人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