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言术，相传自从天下生灵扯开嗓子，发出第一声有意义的嚎叫开始，便诞生于世间的一门奇术。

在那蛮荒时代，斗言术作为武力之下最原始最简单的比试之法流传了无数年，而后万物灵长的人类崛起，兽语进化成了人言，其复杂程度和所能表达的含义有了飞跃性的提升。

可以这么说，语言的出现与使用者的智力和进化程度有着极其紧密的联系。

伴随着耕种、养殖、织布、冶炼等技术出现，人类脱离蛮荒之后，极其古老的斗言术却在悄无声息中慢慢隐藏起来。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重要的一点是，斗言术是作为一门人人都会，却又无人得以精通的一种自然技术，神秘消失的。

想想也是，既然每个人都能开口说话，无非就是掌握程度不同罢了，那斗言术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道理是这个道理，实则不然。

打个比方说，但凡四肢健全者都能跑能跳，但经过训练的人，能跑的比绝大多数人都快，跳的比绝大多数人都高。

是的，“说话”也不例外。

经过特殊训练的斗言者，凭借唇、齿、舌、腔，喉的配合，能通过沟通和话术蛊惑人心，混淆黑白！

所谓“只言得道天机破，片语修心气运来”，据说修习十年斗言术之人，能沉浮俗世，潇洒一生；而钻研廿年斗言术的，则足以位极人臣，乃至开宗立国！

更有甚者谣传，若是践行一生斗言术者，可将活人说死，死人说活，颠倒乾坤，纵横天下！

毫无疑问，众人面前有“诛燕诳老”之称的卞灰衣，正是践行斗言术一生之人！

只是，卞灰衣为什么要找上若离？

众人疑惑不解，又听老头儿道：

“国师自然明白，世上一切联系、沟通，变化无不是语言的作用。一言能说的人跳，一语能说的人笑，无论治国、齐家乃至平天下，语言都起着至关重要的决定作用！”

“虽然人人都长着嘴，都会说话，可是怎么说话，怎么说出能达到目的的话，却是一门极其深奥的学问，这也是斗言术此门的至高之学！”

“正如世上病患无数，其中却有不少是自己吓自己，也是所谓的心病，言到心开，病灶自然消除！又如懦弱者、昏庸者，作恶者，他们皆是贪生怕死，钟情声色之辈。以言逼之、以言胁之、以言畏之，则能迫使他们一扫陋习，重新做人。”

“世间林林总总，但凡灵长之人，必定有斗言破口！对斗言者而言，掌控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上不过是小菜一碟，如此都能做到，谈何治国之难？正如国师在燎原城中的遭遇，一国并不是有法，有教，便能长治久安，繁荣昌盛的。”

卞灰衣堂堂一番话，说的众人哑口无言。

有人说，光靠说话去管教这些人，乃至治国，有用吗？比如那逃跑的燎原城诸侯覃蕃王，他不知道临战退缩，乃至弃城逃跑是死罪吗？

又如慌不择路跌进粪坑的城守刁大人，难道他不知道任人唯亲、鱼肉百姓是重罪吗？

而覃蕃王和刁大人，他们哪一个没有读过书，哪一个不知律法？

既然教育和刑律在关键时刻根本起不到作用，那还有什么办法管教子民和官员呢？

众人陷入沉思，若离则更好奇了：

“卞老先生，那你为何选我？”

“斗言绝术，只传一人，非绝顶聪明不可得！”

“聪明不敢当，但若是只传一人，万一是个恶人怎办？岂不是会搞的天下大乱？”

“呵呵……国师，你说的是我老头子吗？”

若离一愣，这点她还真没想到！

怪不得卞灰衣有那么多风评极差的恶名，而且又搞什么诛燕组织，难不成这老头儿虽然绝顶聪明，但从小就是个随心所欲的坏家伙？

卞灰衣继道：“恶人？哈哈哈，即便传了恶人，也不过作恶一甲子。区区一个凡人，又能活多久？斗言之术本就随心所欲，为善作恶全凭一念之间，凡事顺其自然，便能无为而治！需知天下一切，自有冥冥注定，非人力可改！”

这番话颇得哲学深味，而哲学原是伊青布置给若离的长期学期课程，如今从卞灰衣口中听到，不禁让她深感意外。

斗言术不仅仅是语言的技能，是通过沟通交流操控人心的技能，更能够改变听者心境。

听者众多，人心向齐，自然能改变国运！

正如卞灰衣前半生所作，他虽动辄口出诳言，惹的恶名远扬，可他成立诛燕的初心，不就是要还燕人一个清朗之地，一个富强之国吗？

从这一点上来说，卞灰衣的要求和若离心中的想法的确是不谋而合了。

若离道：“卞老先生，当下我等要赶往极北之外，怕是无法留在此地聆听老先生的教诲。”

卞老头低声一笑：“斗言之术，根本无须教诲，全凭个人智慧，所以此术必须传授给聪明绝顶之人！否则即便流传出去，也只是徒增愚者口业罢了！国师若肯学，我这便赐你！”

说罢，卞老头从贴身衣内抽出一卷皮，若离双手接过，打开一看，只见皮面上并非文字，而是用石刀刺下的奇形文字。

“卞老先生，这难道是……蝌蚪文？！”

“不愧是当朝国师，居然一眼就能认出蝌蚪文！不错，斗言术乃是用蝌蚪文所写，加之燕云当政时期将蝌蚪文古籍尽数销毁，如今要想读懂的话，没个三、五年钻研根本不可能！”

若离合上皮纸，她算是明白为什么要找聪明绝顶之人继承这门技能了，这光是语言关就足以挡下所有人！

“若离在此谢过卞老先生倾囊相授，我定不负所托，将斗言术发扬光大，正国立本，造福于人！”

卞老头摆摆手：“这种大话还是留着办成后，去我老头儿的坟上烧……烧……咳！咳咳！”

“先生！！！灰衣先生！！！”

老中少三位褐袍人齐齐往上涌，若离、游龙儿和雪香也手足无措，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众人便听得卞老头此生吐出的最后一口气：

“言之有灵，灵走操神，神聚慧中，中道正理……”

老头儿鼻息渐静，话音停歇，弥漫着异味的屎下町草庐之中，只剩下褐袍人的痛哭声。

一代大师，乘风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