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骁抚摸过大门上花纹的切口,它们整齐而光滑,只是被山间的疾风经年累月地侵蚀。受到突出岩部的保护,大门才得以维持原状。
他费尽了力气,才把门推出一小段距离,开出一条小缝,堪堪够一个人侧身通过。厚重的门板与地面摩擦,顶部的灰尘簌簌抖落下来,让他不停咳嗽。他一手遮脸跨过门槛,踏入一条走廊之中。
没有任何词汇能形容眼前的景象,右侧的墙壁上开出几扇拱形窗户,月光透过彩色玻璃斜射进来,映照出一排拉长的光斑。仔细看,那些彩色“玻璃”并不是玻璃,而是某种变幻莫测的液体,光线在其中产生某种变彩效应,折射成五彩斑斓。那些液体颜色纷飞,渐变、融合,就像水面上漂浮着的油彩颜料。
凌骁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是在山脉的内部,窗外不可能有月光,只可能是人工光源。
穿越静谧的几十米,他找到了唯一一个出口——一扇金属勾勒出的小门。
在医院学校的影像中,凌骁见识过旧世界最辉煌、最庞大的建筑。人们有世界最大的皇家宫殿,宽七百多米,长近千米,最中央的殿堂金碧辉煌,高达三十多米,那巨大的穹顶拔地而起,反射出璀璨耀眼的金光。每当节日盛典,可以容纳数千名官员朝拜。那地方令人终身难忘。
而眼前的空间要更大。
没有照明,凌骁只能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在微光的照射下,他只知道自己所处的空间是多么巨大,手电的光芒甚至向上照不到建筑的顶部。
这像是从山体中挖出的空洞,一个岩体包围的巨大礼堂。但他很快就发现并非如此,因为周遭的一切,从地面到墙壁,都是由独特的金属构成,机械纹理遍布其上,还有整齐排布的卵状突起,完全不是山体中所能建造出的结构。根据他一路走来的路线推断,这伸向天顶的金属四壁,正好就在人之影部落的正下方,和地面上的部落仅隔了几米距离。
位于这个巨大空间正中心的,是一个隆起的祭坛——或者说某种像是祭坛的构造。凌骁把手电找了过去,终于看清了上面摆放的物品——一个长两米、宽一米的金属方块。
它更像是一个容器,一个……棺材。
棺材底部伸出无数黑色藤蔓,在金属地面和墙壁上近乎疯狂地蔓延,一直延伸到头顶,灯光照不到的黑暗深处。
强烈的求知欲驱使着凌骁,他走上前,轻抚棺椁,想要知道这里面容纳的会是何种存在。
但是没时间了。
墙体发生响动,发出蛋壳破裂般的声音。他循声望去。
那些墙上的卵状突起并非摆设,此刻正接连破裂开来,就如同孵化成功的鸡蛋,只是这一次,破壳而出的不是鸡,而是人。
是人之影。
这些新生儿刚刚降世就是成人的体型,身上还残留着卵中的粘液,卵壳中的粘膜就附着在他们身上,风干后变成了他们终日不肯脱下的褐色长袍。
他们一个接一个落地,起初还四肢无力,双脚僵硬地蹬着地面,短短几分钟内就迅速成熟,能够熟练行走。
凌骁认出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包括琶婕和珐兰。尽管有着成年人一般的肉身,他们双眼却如同婴儿一般无神,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本能地围成一圈,完全无视了场上的凌骁。也就是说,原先的人之影早在悬崖边全部死亡,而新的他们又在此诞生。
他们成群结队跳下山崖,只是一种自杀行为。
六十四个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六十四人组成一个大圈,把祭坛围在正中央,凌骁也被意外地包围了进去,只是人之影们无视了他。
黑暗中,队伍开始绕着祭坛逆时针旋转,像是一种宗教仪式。他们张开嘴,发出凌骁也无法辨认的声音,却带有整齐的音律。
人之影在唱歌。
旋律缓慢而庄严,让他想起旧世界的祈祷圣歌,歌声的节拍和脚步一致。每唱一句,他们就绕着祭坛移动一步,动作整齐得诡异。
现在,凌骁被这一连串怪事吓得一动不动,只能看着人之影继续他们的仪式。
地面微微震动,是从祭坛上的纯银色棺椁发出来的,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了。
吟唱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人之影的步伐也随之加快。歌声变得急促而跳跃,像是赶着要去什么地方。凌骁能看见棺材盖在颤抖,呼之欲出。
然而并没有东西出来,歌声戛然而止,他不知道是本应如此,还是自己的存在扰乱了进程。总之歌声忽然停止了,他们忽地站定,全部直勾勾地看向凌骁,似乎到现在才发现他。
“你不是祂的人。”
人之影异口同声说道,声音极为整齐,仿佛是从一张嘴里说出来的。
“呃……”凌骁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自己该说些什么,“这当中有一点误会,只是个意外……”
“你不是祂的人!”
语气变得更为强烈了。
“好,好,我现在就走。”凌骁举起双手向后退试图脱离。
对方没有给他逃脱的机会,五六个人之影像是接到了命令,向他猛冲过来。凌骁还没来得及反应,双手双脚就被抓住,整个人被按在地上。他徒劳地挣扎,想要脱身。
“别碰我!”他叫道。
他被抬了起来,对方很强壮,他毫无反抗之力。绝望中凌骁大声呼救,希望萧凌能救自己。然而他只是看着,带着特有的、嘲讽式的微笑。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他笑道,之后再不发一言,任凭凌骁如何吼叫。
人之影重新排成一排,向门外走去。凌骁意识到,此时的挣扎仅仅是在浪费体力,于是顺从地放松下来。
“让我解释一下。”他再次开口,但是一个人之影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让他脑壳嗡嗡作响。这一巴掌力道可不小,扇得他嘴角流血,一边的脸颊一下子肿了起来,痛得厉害。
“怎么处理他?”一个人之影说。
“必须杀了他。”琶婕说道,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把他摁在草地上,割开他的喉咙,划破他的胸膛,让血液四处涌流。把他的心脏挖出来,直到它不再跳动。他的眼珠会滚落一旁,他的惨叫将划破天空。”
“啧。”萧凌不满地咂了下嘴,他不喜欢别人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