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5.接待日(1 / 1)莫落尘土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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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透过缝隙中溢出了荣记冰室的玻璃大门,招牌底下那时闪时暗的白炽灯下聚集着一大群被光亮所吸引的蚊虫,这间店不大,四个方桌,一张圆桌和门口处一处小小的收银台兼吧台就已经是全部。

一位跟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大婶,混杂在一堆黄毛绿毛红毛的中间,眼神里带着哀求:“大佬,博仔已经进去一个多月了,狱警还不给探监,你要的钱我已经打给你了,人怎么还没有出来?”

“你以为赤柱是你家开的呀?就你给我的那点钱,能做咩?在赤柱弄个人出来,从上到下都需要打点,就那一点钱,到门卫那一级就没钱了,大婶你要不就再凑凑,再给我五十万我保证把你儿子弄出来!”

坐在圆桌上的丧坤看都没有看大婶一眼,享受着左边靓女温柔捶腿,小酌一口右边靓女递过来的可乐。

“五十万?”她下意识的开始扳手指头,数到后面干脆不数了,大婶的声音开始剧烈的颤抖“你把我卖了都没有这么多钱啊!大佬你就帮帮忙吧,博仔他是冤枉的,他一直以来就很乖,才不会做那种违法的事情!”

话还没说完,整个冰室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哈哈哈……”

大婶懵懂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茫然无助地站在当场。

等到所有人好不容易笑毕,丧彪清了清嗓子说:“冤枉?进去每一个人都说自己冤枉,屎强你说你当初怎么关进去的?”

“我冤枉啊,当初我在地里除草,和旁边的人吵了起来,他吵不过我一头撞在了我的锄头上,死了!说我故意杀人……”

屎强的话音还没落完,冰室里洗碗的就从后厨里探出个头哭上了:“你算啥,我那天晚上吃多了出去溜达,看到路上有截绳子,我想这刚好捡回去当裤袋,就捡上了,没承想——这绳子后面还拴了一头牛!还判我个盗窃罪!我的妈哟!冤呀!”

好半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丧彪才说道:“看见了吧!大婶,每个进去过的人都是说自己是冤枉的,没一个人说自己有罪!所以,难办哦!”说着只见丧彪站起了身,也不等大婶回话,搂着两个妞,往外走。

眼角的泪水不知何时泛了出来,深吸一口气,大婶似乎下定决心,哐当一下的跪在了地上,这一跪没有换回丧彪的回头,换来的是整个冰室新一轮的嘲笑。

“收起你这一套,去跟那些官老爷们跪,我这里不吃这一套!”丧彪似乎吃死了大婶,早就知道大婶下一步要做什么,也不回头,说着说着还吹了一个口哨,一步两步,到第三步的时候丧彪顿了顿,大婶的声音终于响起:“我还有钱,我还有一辆的士车!”

丧彪立马转过身,三两步跑到大婶身边把她拉起,还亲切的弯下腰轻轻的帮大婶拍去裤脚上的灰,那热情的样子跟刚才的冷漠完全是判若两人。

只见丧彪打了一个响指,立马有小弟将茶水端了上来,他亲自给大婶端茶,然后贴着大婶的耳朵小声的道:“早说嘛!我算了算,那个典狱长刚好喜欢收藏出租车,加上我丧彪跟他的关系,你儿子应该也就放出来了!”

大婶,也就是李梁博的老妈本名李兰菊,江湖人曾称菊姐,今年四十过半岁,原是丽池花园夜总会的当家“歌星”,当年也不知道是被鬼蒙了心眼那么多“舅舅团”不选,选了李梁博那个一无所有的死鬼司机老豆,结了婚退出了丽池花园,慢慢淡出了歌坛,生下李梁博没两年他那老豆就凉了,不得已的她只好一边喂奶一边出来重操旧业,在旺角一个老年夜总会里开始卖唱。

她哪里有什么出租车,之前听了丧彪说能把人捞出来还没有犯罪记录,她就已经把这些年的全部积蓄,李梁博的老婆本给搭了进去。

出租车来自一个一直在追她的“老凯子”西米露,西米露有着自己的一张出租车牌照与车,黄赌毒是一个不沾,平日里只爱给菊姐送个花篮,据说十多年前西米露在丽池花园远远的在人群里看了菊姐一眼,从此就再也无法忘记菊姐的脸,从丽池花园一路追到了老年夜总会。

菊姐说出自己有那么一台出租车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过她清楚自己要是开口别说一辆出租车了,就算是命西米露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要了西米露的车也就意味着她自己就要做西米露的车,给他开!

在小黑犬被接走的第三天,就是就是一个接待日,也就是每个月接受探视的日子。

当然,这个权利不是任何人任何情况下都可以享受的,像上个月被关在犯责房里李梁博就错过了这个日子。

接见对于服刑的人来说,具有很特别的意义,是服刑生活中一个重要的内容。

很多人,在外面的时候,亲人求着哭着都不愿回家觉得亲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麻烦的人,但一进监狱,就盼着赶快到接待日,好早一点见到家里人。

对于这一点,不排除有痛定思过,反省自身,从而大彻大悟,突然觉得亲情可贵,思念亲人的。

但说句不厚道的实话,大概更多的还是思念家里送的东西和钱。

这也是很正常的,它可以直接改善犯人一段时间内在里面生存的地位,因为监狱的生活人像猪一样被圈养着,当然吃的东西就不会比猪食好多少。

在里面把向家人朋友讨要钱物称之为“贡献”,在号里生存地位的高低,日子过的好坏与否,与做的贡献是成正比的。

李梁博与绝大部分犯人一样,起床报时还没响起,便已经下了床,在厕所里开始捣鼓造型,平日里从不修饰边幅的他甚至问潮州佬借来了对方珍藏许久的发蜡。

潮州佬也难得准点起了一个早床,笑眯眯地看着一群厕所里“搔首弄姿”犯人,那神情就像是猎人看着自己的猎物。

很快就到了早饭时间,绝大部分犯人,看都没看盘子里的东西,眼睛死死地盯着时钟,好像在祷告探监时间下一秒就到达,剩下的那几个人,好像胃口不太好,忧心忡忡的把玩着勺子。

李梁博也是看表的其中一员,随着狱警一声哨响,接见开始了,除了那些举世无亲,或者罪大恶极家里对其已经失望透顶的,到处都听见此起彼伏的打报告的声音,狱警给接见的犯人一戴手铐,就直接送去了接待室。

其中有人被叫出去了,叫出去的人欢天喜地,没被叫到的人神色焦急,忐忑不安。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待接见的人一个个被叫到,最终除去那些人,整个小仓里只剩下那个叫棺材东,他不住的侧耳倾听,每一次外面的脚步声响起,他都直起腰板,期待的神色就像一个陷入沼泽的人,等待着那根根本就不会出现的救命树枝。

接待室不大,一张桌子与一面玻璃将整个接待室分成了两半,大概有五个卡座,中间被木板所隔开。

当李梁博被狱警架着走进房间,那明晃晃的手铐,瞬间刺痛了菊姐那牵挂的眼睛。

对于这个母亲说实话,李梁博有忐忑有期待有激动,但当看见菊姐那双眼睛的一刹那,整个人就只剩下了两个字“亏欠!

同样菊姐的心里同样也有着千言万语,她想狠狠地咒骂儿子一顿,就觉得他已经很难了更多的需要安慰,她想告诉李梁博她找了人很快就会把他捞出来,但话已经到了嘴巴拿起电话却只说了一句:“儿子,这里面伙食怎样?能吃饱吗?”

看着她的眼泪,李梁博只有说:“还行,您别操心了!”

世上的事就有那么巧,正在这时开饭了,接待室的门也刚好开着,提着菜桶狱警从李梁博身后走道经过时,菊姐看着漂在桶里的汤菜还好奇地问:“你们这里还养猪,搞副业吗?”李梁博还没来得及回答,菊姐就一眼看见了后面提进来的稀饭,霎时明白了过来。

刚刚止住的泪瞬间就迸了出来,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一口气没接上,直挺挺地就晕了过去……

见状,李梁博手里的电话不知不觉的滑落在桌子上,嘴里不停的大喊,“妈!妈!”双手疯狂的拍打着玻璃墙,然后他就被狱警直挺挺的架走了,等到了走道里,随之而来的就是狱警重重一棍子,然后世界彻底清净了。

随着最后一个接见的李梁博缠着纱布被送回,走道里也关上了。

这意味着接见已经结束,不会再有人来了。

棺材板面如死灰,眼神涣散,直勾勾地盯着地板,嘴里喃喃低语,像是在为他可以预知的命运而祈祷。

“李梁博,你?”眼镜佬瞪着直接坐上床的李梁博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被潮州佬一眼狠狠地瞪了回去。

除了李梁博回来的人这时都起身站在地上,一字排开,从兜里掏出一张张单子依次递给跟前面沉如水的眼镜佬,递单子的时候,有的战战兢兢,有的神采飞扬。

潮州佬坐在床上,拿着一张报纸看似毫不在意,但是由于角度的关系,他眼角的余光还是瞟在那一张张单子上。

眼镜佬一个个地接过展开,嘴里还念着:“一千,嗯,不错。等赏吧!”那神色飞扬的就更激动了,一个箭步回到床上。

眼镜佬继续念着:“五百,也还可以。”

“嗯,三百,我给你说哟!下个月要再是这个数就不行了!”

两个人如获大释般的点头称谢,也回到了大铺上。

“啊!五十?你打发叫花子是吧?站到边上去。”眼镜佬语气里有了一丝怒意。

这是那个一直跟在潮州佬身边服侍的细佬,闻言苦着脸向潮州佬望去,眼里全是哀求。

潮州佬却视若无睹的继续看他的报纸,没理睬他,他只有垂头丧气的站到墙边。

“我日他妈呀!五元!你吃了豹子胆吗?咋回事?”眼镜佬愤怒的一声咆哮,惊呆了所有的人。

“啪!”

歪嘴猫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下,眼镜佬的怒吼有如九天玄雷,手里挥舞着他给的接见票,面红耳赤,好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吓得他即使坐在地上,双腿也有如筛糠一样抖个不停:“眼镜爷,我……我……我不是……是……是……”对即将要到来的灾难的恐惧,已经使他语无伦次了。

“你不是啥?我看你就不是个人,就不能把你当人看。也怪我,最近给你的好脸太多了!看来不时常给你松松筋骨,你这个人就有点飘!”说着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打得歪嘴猫直翻白眼。牛肉粒和花蛇立马就从床上蹦了下来,虎视眈眈地围住了他。

“不是哇,眼镜爷,您听我跟您解释,我老豆最近检查出来得了胃癌,已经晚期了,家里的钱都拿去给他治病了,实在是没钱呀!我真不是不想多拿点,您放过我吧!”歪嘴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道。

眼镜佬正要说话,铁栏里,一只穿着制服的手伸了进来,手里拽着几个塑料袋,隐约可见里面装的都是香烟跟食品。

潮州佬赶紧一步上前,接过东西,并给那手里塞了两条烟:“辛苦您了!”潮州佬跟人道着客气。

那人也不说话,接过烟刚准备抽手,潮州佬又叫住了他:“哎!等等,我问您个事,来,先抽一根。”潮州佬递上一支烟点上,就蹲在铁栏处和门外那人窃窃私语起来,一边说一边点头。

只是几句话的时间潮州佬就坐回来,脸色铁青,阴沉得可怕。

这期间号里停止了动作,一直等潮州佬和那人说完话,眼镜佬才又继续对歪嘴猫说:“你别跟我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要讲故事,我听的故事太多了,我让你解释,就是给你骗我的机会,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自己说咋办?”眼镜佬嘴上说的厉害,但他的口气已经有点松动了。

“真的,真的,绝对是真的。眼镜爷,我要骗你,叫我老豆明天就胃穿孔死掉。”歪嘴猫也听出点希望了,赶紧发誓,想抓住这救命稻草。

眼镜佬向潮州佬望去,意思是让他定夺。

“你老豆得胃穿孔死掉,那你老母呢?”潮州佬看都没看眼镜佬,铁青着脸继续问。

“我老母也死!”大概是想到极有可能过关了,歪嘴猫喜出望外,恨不得誓再发的毒点,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扑你呀母,你咋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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