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着身子,双臂无力地垂在两侧,森川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如钟摆般左右摇晃起来。
密密麻麻的手臂,以差之毫厘的程度,自他身旁掠过……
不但连他衣角都没碰到,反而因为势头过猛,互相纠缠到一起,一时间难舍难分。
回过神来,森川已越过这手臂交织的“天罗地网”,在那“尸山肉海”前孑然而立。
“吼……”
近距离与那密密麻麻的人头对视着,他抬起了骨折变形的右手……
中指与拇指屈成圈,似缓实快地递到了正中央,面容最苍老的那颗头颅之前……
“滋啦。”
细碎的电流,自头皮沿着手臂,一路汇聚到金色的指尖……
“啪。”
拇指一松,金色中指迅猛地弹在了“老爷爷”的额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
那老爷爷脸上皱褶一松,狠厉的表情顿时凝固。
嘈杂的低语戛然而止,这巨大肉团中的每一颗头颅,缓缓闭上了眼。
狂乱挥舞的手臂,也为之停滞。
“滋啦……”
下一秒,水桶粗的电流自“老爷爷”额头爆发,朝四面八方炸裂开来!
浓郁的焦臭混合着氨味中,这横踞了整个月台的肉团,被磅礴电流撕碎,坍塌成一地焦黑……
“老头子,今年的点灯仪式,真耀眼呢。”
“是呢,能赶上,实在是太好……”
两颗黑炭般的“圆球”,自堆积的焦肉中滚出,碰到了一起。
“咔嚓……”
被森川残暴地一脚踏下,碎成了一地黑灰。
“森君?”
跌坐在他身后的弥生雪见,这才刚刚回过神来。
毕竟,从森川“弹射诈尸”,到这肉山一般的“四级”病人被挫骨扬灰,不过数秒间的事。
忽然,黑色能量如蛇群肆虐,自焦黑的碎肉中淌出,飞速消失在森川体内。
“吼!”
他的喉头,挤压出快意的低吼。
“森君……在吸收……散溢的病熵?!”
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弥生雪见用力掩住了嘴。
“吼?”
与此同时,一直背对她的森川,缓缓回过了头。
金白相间的兽瞳中,倒映出少女惨白的小脸。
“基……因……”
咧出一口白牙,带着贪婪的狞笑,森川朝面前的少女弯下了腰……
仿佛即将被老虎吞食的白兔,遍体鳞伤的弥生雪见,全身被刺骨的寒意所冻结。
“喂喂……”
在那森森白齿接近少女的前一秒,森川眼中那对兽瞳不甘地黯去,恢复了清澈的黑白。
“你想对我朋友……做什么……”
接着,森川拖着扭曲的双臂,与一脸茫然的弥生雪见擦肩而过,以“脸部着陆”的姿势晕倒在地。
“病人赤名完治,收容失败,已被强制清除。”
楞了几秒之后,弥生雪见将向外翻折的手腕抬到嘴边:“确认到新的病人,姓名森川,性别男,年龄、职业不详……”
目光落在保持“撅臀倒地”的森川身上,她微微一顿之后,继续平静地陈述道:“根据《黑厄病对策特别措施法》规定,由基金会执行‘紧急收容’。”
辉光管内摇曳似火的指数,正飞速衰减,堪堪跌破“1000”大关。
……
“呃呜……”
“咕啊啊啊啊!”
“呱啊嗝喔!”
意义不明,却痛苦到极致的哀嚎声中,灰白色的“浪潮”正奔袭在大地上。
仔细看去,这一望无垠的“浪潮”,竟是由残尸碎肉、扭曲肢体构成,暗藏着无数张苍白麻木的面容。
人类、植物、动物、昆虫、细菌……
这尸山血海贪婪地吞噬着所到之处的一切有机物,留下被腐烂血肉包裹的荒芜地面。
在这“浪潮”席卷之下,绿色大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灰白,原本蔚蓝的海洋也随之染作一片黑红。
原本生机勃勃、若蓝宝石一般的星球,就这么变成了一颗灰白腐旧的“肉球”。
一张张哀怨的巨脸,随血肉翻滚若隐若现,朝空洞的宇宙发出不甘的哀鸣,维系着“生命”曾经存在的痕迹。
“呼……呼……刚才的……”
回过神来,森川眼前只剩下黑色螺旋物构成的“基因海”。
“是什么……呼……”
刚才,他身陷那毁天灭地的“尸潮”中,被无法抵抗的绝望笼罩,差点连自己的存在都遗忘。
“不同的病熵,来自不同的,已经毁灭的世界。”
肤色青白、五官小巧的俏脸,带着瀑布般的长发,颠倒着进入了森川的视线。
“你刚才看到的,是‘病熵’中残留的记忆,我把它们称为,‘世界遗言’。”
一名身着白裙、纤瘦到有些病弱的少女,自“海面”上方倒垂而下,细长的双瞳亢奋地与他对视着:“……你的世界,又是怎么毁灭的呢?”
“世界遗言……”
这几乎鼻尖相碰的距离,让森川下意识后仰,警惕地打量着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少女:“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叫姬野梦染,爱好是到别的病人梦里‘串门’……因为,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每个人最真实的模样……”
少女瘦弱的双手,不知何时环住了他后脑勺,阻止了二人距离继续拉远。
“你的样子,看起来……比其他人,要正常得太多……“
俏皮一笑,她探究的目光在森川身上来回扫视:“相对一名病人来说,这反而相当的‘不正常’呢。”
“原来如此,还有另外一位在吗?”
忽然,她眼神一滞,表情凝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恐怖的气息。
“原本还想和你多聊一会,但是,这里的另一位‘主人’并不太欢迎我……”
“记住,我叫姬野梦染,可别忘记人家的名字。”
柔软的触感在额头稍纵即逝,名为姬野梦染的少女已朝着上方浮去。
“等等,我还有事要问……”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闪电般自森川脚下的海域浮出,凶戾地一爪袭向少女雪白的双腿……
“不要太相信基金会。”
但少女的身影已先一步消失在漆黑的海域,只留下一汪雪白的泡沫。
“想想,那些被关在避难设备里的人……像不像……一个个等待开启的……沙丁鱼罐头?”
只余悦耳的话语,尚在耳畔萦绕。
接着,那扑了个空的人影,回头看向了森川。
“废……物……”
这是一名无论身形容貌,乃至声音,都与森川一般无二的少年。
“身……体……还我!!!”
他语言组织十分吃力,无法将一个个单字拼凑成字,好似牙牙学语的婴儿。
“这声音……是你……”
那对琥珀色竖瞳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让森川明白自己不是在照镜子。
“那些并不是幻听……而是你……”
对方喉头嘶吼出的声音,和自己吞噬“基因样本”时,大脑中响起的“提示音”一般无二。
“死!”
话不投机半句多,对面的“森川”如野兽般伏低身子、双手拖后,冲了过来……
……
“不,滚开!!!”
在彻骨的杀意刺激下,森川喘息着脱离了那片“基因海”。
入目所及之处,天花板、墙面和地面,全都被一层鲜血般的干涸材质包裹。
除了墙边一台台造型古怪的设备、试管之外,空旷的房屋中央只有未着片缕的森川,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
“欢迎从地狱回来……比预计中醒得更早,身体素质比看起来更加强壮呢。”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名栗色短发齐耳的少女,自他双腿间抬起了肉嘟嘟的小脸。
“问题是,现的你,是哪一位呢?姓名、性别、年龄……昏迷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这名身穿白大褂,身材娇小,看起来国中还没毕业的少女保持着匍匐的姿势,好奇地观察着他。
“我叫森川,18岁普通男高中生,在医院看完病搭地铁回琦玉,却遇到了有十六条手臂、刚刚参加完刀具促销活动的怪婆婆,只能被迫抱着失去双腿的少女逃命……”
“等等,我衣服呢?放开我,这种奇怪的姿势是什么情况?!”
森川下意识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不但光洁溜溜,就连手脚都被红色的手铐固定在了床架上。
“嗯,精神、意识、逻辑都还算稳定,也没有主动攻击我……虽然不完全排除伪装的情况,总之继续手术吧……”
小声嘀咕着,少女继续埋头在他双腿下方忙碌起来:“术中苏醒称不上什么好的体验,不过能亲眼见证自己‘重获新生’的过程,也算难能可贵的体验呢?”
“术中苏醒?重获新生?难能可贵?”
从眼前这微妙的“清晨唤醒”既视感中抽离,森川这才注意到,自己腰部以下如同瘫痪一般失去了知觉,似乎是某种麻药的作用。
“嘶……”
吃力地昂起脖子,被手术刀剖开皮肤和肌肉的双腿,甚至其中破碎的胫骨和断裂的血管,就这么突兀而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喂喂,停,快停下……你……你拿着手术刀,在对别人的身体做什么?!!”
造成这一切的,明显是趴在森川双腿间的白大褂少女。
“和那些哭着喊着崩溃着的‘被治疗者’相比,你这反应相较于年龄来说,过于稳重了点呢?”
没有理会森川的疑问,她动作娴熟地使用着手术刀,将破碎的骨块从血肉中挑出,一点一点拼回残缺的股骨。
“别乱动……被那个‘活尸’一样的病人砸那么几下,你全身骨头碎得和火贼王1000话纪念限定拼图一样……人家拼到现在好不容易快完了……”
似乎这种高强度的“手术状态”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少女湿润的短发紧贴在头皮上。
“不过,在我砂糖葵手里,只要有一口气,都救回来给你看!”
但自称“砂糖葵”的少女,眼中闪烁着癫狂而专注的光芒,连飞舞的血滴溅上白大褂和脸庞,都毫不在意。
额头时不时有汗滴自她额头滑落,浸入森川伤口中。
『检测到未知基因片段ω,解析度10%……20%……30%……40%……』
脑中的低语,让森川想起了自己的“症候群”。
『纳米芯片脑灰质,投影。』
“呃啊!”
还来不及思考,低血糖的眩晕与剧痛袭来,强行中断了投影状态。
“侦测到病熵波动,数值5……你这个状态,还是暂时不要用症候群的好。”
低头看了一眼胸前挂坠模样的辉光计,自称“砂糖葵”的少女提起一个长方形物体,递入了森川模糊的视线中。
“请记住哟,这两个孩子的名字,分别是‘鸣人’和‘徐伦’……”
镂空的铁笼子里,两只小白鼠正不安地跑动着。
“那个,且不说我为什么要记住长得一摸一样的小白鼠的名字……你的命名品味,也太独特了吧?”
森川尚在气若游丝地指正,笼中白鼠的骚动戛然而止……
“鸣人”和“徐伦”蓬松肥硕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了下来。
与之相反的,森川皮开骨裂的下身,血肉飞速蠕动,奇迹般开始愈合。
“对了,还有那边的‘隆’、‘鸦’和‘当麻’……”
当盛着“老鼠干”的笼子被少女拿开时,他的下半身已彻底恢复如初,根本联想不到几秒钟前那副凄厉的模样。
“我的‘症候群’只能转移生命力……救了你的,是献出生命的这些孩子。”
背对着他的砂糖葵用毛巾擦了擦手,肃穆地将笼子里小白鼠干瘪的身体用白布包裹好,分别放入了写着名字的纸盒里。
“我的命……对了……那个‘老婆婆’和‘老爷爷’……”
听对方这么一说,森川这才回忆起了断片之前的事:“我没被那个怪物吞掉,是弥生小姐救了我?她怎么样了?”
“小雪见的伤没有大碍,很快就能活蹦乱跳。”
身后,响起一道冷傲中带着轻佻的女声:“不过,她并没有救你,反而是要多谢你救了她。”
“我……救了她?”
森川手脚间的手铐,应声散作血滴融入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