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揭晓的最后一刻,张鹤龄反而犹豫了起来。
在“擂台”下坐着的英国公张懋,本就被张鹤龄读读停停弄得紧张不已。
此刻见到张鹤龄双眼盯着手中的纸条,居然还闭口不言,他不由得大吼一声:“寿宁侯,你赶紧啊。老夫是四一六一,靠你帮衬了……”
这道吼叫声一传入耳,张鹤龄身躯猛地一颤,暗道,是啊,这老家伙是四一六一,本侯不会又为他作嫁衣吧?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猛地将手中的纸条完全展开,最后一个字是“三”。
既不是他寿宁侯所祈求的“六”或“七”,也不是英国公张懋想要的“一”。
掩不住心中的失落,张鹤龄嘴唇动了又动,终究没将最后一字读出来。
过得片刻,他轻抖着手将纸条递给李大掌柜。
李大掌柜察颜观色,立马伸手接过纸条,瞄了瞄,暗道,难怪这侯爷如此模样,原来失之交臂啊。
虽然他有同情之心,但规矩就是规矩,他随即将手中的纸条举了起来,原地转了一圈,朝着四周的人群高声叫道:“癸阄,四一六三,莫熊。”
原本满脸期待坐着的英国公张懋神色一变,突地站了起来,朝着张鹤龄嚷道:“寿宁侯,你怎么搞的,不是说好帮衬老夫的嘛?”
“英国公,本侯又不是神仙,你以为想帮衬就帮衬呢?再说了,要帮衬也是先帮衬本侯自己。”
张鹤龄边说着边走下“擂台”,他心中虽然不爽,但没有对张懋流露出多少不满。
没错,他张鹤龄是有些坏,但不是蠢,已成家立室的他,可不是前些年的愣头青,如今他也会思量,毕竟家大业大。
使坏心思,也要看对象,如果对方真的没根没底,自己又能收获颇丰的话,自然乐意动动手脚。
但事实上有不少人,例如眼前这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英国公”,这些有根有底的勋贵,他是不太想招惹的。
如果他将坏心思动到这些人身上,别以为有做皇后的姐姐庇护,对方就不敢怎么样。
表面可能风平浪静,但暗地里,把他揍出翔来都算轻的,而且很大可能还寻不着是谁动的手。
正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寿宁侯,你今早没有沐浴更衣么?手气这么差呢?”英国公张懋“唉”地叹了口气。
“数刻之前,英国公你老人家还说本侯旺你。在上个月,本侯亲手拈到你的四一六一。但你老人家呢?可从没帮衬过本侯,本侯有埋怨过吗?还不是叹自己运气差。”
望着英国公张懋一副懊恼不已的模样,张鹤龄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虽然最后一个阄已揭晓,但聚拢在“拈阄场”的人群仍然没有散去的意思。
“擂台”之上,包括吕虎、莫熊在内的十名“中阄”人一字排开,个个都兴奋不已,其中尤以吕虎为甚。
李大掌柜满脸笑容,朝着众人拱手道:“恭喜拈到阄的诸位。”
未几,他移步至吕虎跟前,略一打量,又道:“这位吕兄弟,在下没记错的话,你今岁已数次上台了吧?”
“李大掌柜记性真好,今日托寿宁侯的鸿福,在下侥幸又中了一回。”吕虎连连点头,满脸喜色。
“你这好运气哪,也没谁了。”李大掌柜笑道。
将台上众人身份一一核实后,李大掌柜缓缓再道:“还是老规矩。五日内,诸位要持凭证到兴盛钱庄,经核验无误后缴纳足额银两。若超过时日,不仅此阄作废,往后半年内亦不得再拈阄了。”
台上的十人纷纷回应不敢,不一会,在李大掌柜的示意下,他们先后离开了“擂台”。
没过多久,“擂台”再次只得李大掌柜一人站着。
他清了清嗓子,对“擂台”四周高声道:“按兴盛行的惯例,接下来,须请贵宾将‘拈阄桶’贴上封条。十日后,核查封条无误会再次开封。不知哪位贵宾可愿意屈尊?”
李大掌柜话音刚落,英国公张懋和寿宁侯张鹤龄几乎同时站起,还双双往前跨了一步。
一人道:“老夫来……”
另一人说:“本侯来……”
见得两位煞星同时挺身而出,不少本已有些蠢蠢欲动之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虽然英国公张懋和寿宁侯张鹤龄没能拈到阄,但他们似乎对贴封条之事颇有兴致。
“那有请英国公和寿宁侯一同上台。”李大掌柜面带笑意,朝着英国公张懋和寿宁侯张鹤龄拱了拱手。
对他们的上台,李大掌柜当然不会拒绝,谁来也只是个形式而已。
在“拈阄场”成千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之下,英国公和寿宁侯各持一张封条,将“拈阄桶”的顶端开口位打了个大大的交叉,还分别签上各自的大名。
在李大掌柜的道谢声中,两人恋恋不舍地打量了那大木桶片刻,才转身离开“擂台”。
“诸位,今日拈阄已毕。十日后,我们在此再聚首,请有序退场,切莫推挤……”李大掌柜朝着“擂台”四方人群拱了拱手。
少顷,“擂台”响起铜锣声,是为“鸣金收兵”之意。
在连绵不断的铜锣声中,“拈阄场”的人群终于慢慢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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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徐溥所居的宅舍相隔不远的一条胡同里,某一小四合房的庭院内。
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盘着双腿直接就坐在北房的台阶之上,身体斜靠门框。
在他前方左侧仅半尺远的地面,摆放着一只已略有些发黄的瓷碗,里面几乎是空的,只剩了些许茶渣。
“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啊?”他仰头朝天空喊了声,少顷,又低下头,“唉”地叹了口气。
这名男子晃了晃脑袋,伸出左手一把抓住身侧的空碗,右手往地面一撑,一挺身便站了起来。
往屋内走得数步,来到墙垣边,他随即将手中的空碗放到一张桌子上。
“小弟啊小弟,你闲着没事就四处乱逛,也不找点事做做,你怎对得住爹娘。”他四处张望了片刻,却突然醒悟,此刻屋内除了自己,再无其他人。
他满脸颓然,坐到一张椅子上,又轻叹了声,仰头呆呆地盯着屋檐。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声音之中充满喜悦:“哥,我回来了……”
房内的中年男子却置若罔闻,双目仍盯着屋檐。
“哥,你知道今日兴盛行的拈阄结果怎样么?”
随着声音的再次响起,一名男子满脸笑意地跨进这北房,正是在拈阄场被那吕虎唤作“小洪”之人。
“你哥又不是神仙,怎会知道?”那坐在椅子的中年男子侧着头,瞪了刚进门的男子一眼。
“寿宁侯还是没有拈到阄,哈哈……”
“人家寿宁侯拈不到阄,你用得着这么高兴吗?小心隔墙有耳,若他知晓,看会不会收拾你?到时候可别连累你哥。”
这两人是亲兄弟,年长的叫妥刚,岁数小的叫妥洪。
他们妥家,在前些年还称得上殷实。
两兄弟的父亲曾是一名锦衣卫总旗,虽然只是小小的正七品,属于低级的武官官职,但锦衣卫听命于皇帝,自有其捞钱之法。
不过这位锦衣卫总旗前些年因意外身故,其妻子伤心过度亦患上了重病,不久就追随总旗而去,家中只剩下妥刚、妥洪两兄弟。
锦衣卫并非世袭,他们两兄弟只能算是曾经的锦衣卫家属子弟而已。
两兄弟往日游手好闲惯了,没有父辈的支撑,家景已大不如前,如今是名副其实的难兄难弟。
好在他们父亲积聚了些家产,加上两兄弟也知晓些旁门,还能勉强支撑过活。
“隔墙有耳?他有这么多狗腿子么?说起这寿宁侯,我就来气。”
“你有什么好气的?你有做皇后的姐姐吗?”妥刚右手一撑椅边,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附耳轻笑道。
“我就是气这个,如果我有个姐姐,或许也能成为皇亲。”
“哎哟,小弟,你是不是撞到脑壳了?说什么胡话呢?”妥刚伸手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如果爹娘还在人世,听到这话,也会被你气死。”
妥洪也不避让,任由他拍打,一脸自得:“若爹娘还在,那我倒要问问他们,为什么不给我生个姐姐?”
片刻后,妥洪取来一只碗放到桌面,又拿起水壶,往碗里倒了小半碗水。
“等明年上坟的时候,你再好好问一问,看爹娘会不会托梦给你?”
“说起爹娘,我这做儿子的,还真对不起他们。”妥洪一手将碗缓缓端起,凑到嘴边。
“那你还不早点找个婆娘,好为妥家传宗接代?”妥刚“嘿”地一声。
随着“咕噜”数声的响起,妥洪将碗中之水一饮而尽,左手抹了抹嘴,应道:“哥,咱两兄弟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我是你哥。俗话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
“得了吧,我嫂子呢?她在哪?还长嫂为母?”妥洪“扑哧”地笑出声,手中的碗也晃了晃,几乎脱手掉了下去。
妥刚“咳咳”数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冲着他挥了挥手:“不说这个。你今日和虎子出去,只因寿宁侯没拈到阄,就乐成这样子了?”
“那能呢,我是为虎哥乐……”妥洪把碗往桌面一放。
话音未落,他似突然想起来什么:“哎哟,我一乐就把虎哥交待的事忘了……”随即以手轻击了击自己的脑袋。
“虎子?他怎么啦?”
“哥,虎哥请我俩去合味酒楼,我回家就是寻你的。”
“无端端去什么合味酒楼?虎子发财了?”妥刚“啊”了声。
“虎哥真发了,今日又拈到阄。”
“什么?六月时,他不是才拈到么?”
“算上今日,虎哥今年已拈到五回阄。每回怎么也能赚百把两银子。”妥洪一脸的羡慕。
“……”妥刚满脸错愕。
就在这两兄弟东扯西扯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刚哥……”
妥刚扭头一看,“哟”了声,叫道:“虎子……”
来人正是在拈阄场高声呼喊“我是吕虎,吕虎就是我”的男子。
吕虎瞄了一眼妥洪,轻“啧”道:“小洪,我就知道你磨蹭,这么久都没出来。”
妥洪讪讪一笑,应道:“虎哥,我一高兴就忘了,刚和我哥说着呢。”
吕虎没应他,走到妥刚身边,笑道:“刚哥,小洪拉不动你,那我总可以吧?走,合味酒楼……”
吕虎边说着边伸出双手,扯住了妥刚的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