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长达三年的蛰伏与布局,乌赤金终于决定正式对荒野重发起第一波攻势。乌赤金选择的不是杀害乐清秋的白灵马车、夜半歌声与修罗庄园,也不是四处对自己追杀逼迫的蓝衣军,他相信这几个杀人工具不过是荒野重的马前卒,他们只是用来转移自己注意力与消耗自己能量的幌子。
乌赤金射出的第一支箭,就是高冷峻这只出其不意的冷箭,目标是大业粮行的东家,富满墩,一个看来与东牙国一事素无瓜葛的一方富豪。
乌赤金深信,荒野重这么大手笔的在万山诸国活动设局,钱,肯定是个绕不过去的坎。乌赤金从七色国中活跃于各大家族的豪门富商,一直到鲲鹏国各家王子背后的财力支持,加上各种来历不明的神秘发家史,大业粮行的富满墩顿时浮上了台面。
更重要的是,当初就是富满墩的从旁疏通,让肖冰先得以从一个不入流的带刀侍卫,一跃成为侍卫副统领,而那个对肖冰先施以威逼利诱的莫总管,正是大业粮行的多年买办。
乌赤金此刻选择剑指富满墩,就是要告诉荒野重,我已经盯上你了,既不是蓝衣军,也不是白灵马车、夜半歌声与修罗庄园,我直接盯上的是你的钱袋子。
在这三年中,乌赤金对这段时间发生在七色国的种种怪事抽丝剥茧,从当年突发的大规模时疫,到白色家族的一夕倾覆,直到眼下六大家族对王位争夺的一连串乱象,竟然发现方方面面都有着大业粮行与富满墩的身影,这对一个生意人来说,太不寻常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就算富满墩不是主谋,也必是一个关键的角色。
同一时间,本身潜伏在鲲鹏国的乌赤金,也同时发现富满墩势力无所不在的影响着鲲鹏国朝野上下,富满墩透过不同商号去支持王室的每位王子,并不断策动他们以行动表达对火麒麟独钟星月王子接班的不满,此举早就逾越了一般商人对朝政的支持。
如果单纯从政治势力的押注来看,未来鲲鹏国不论哪一个王子继位,富满墩都已经完成卡位布局,早已立于不败之地。但是若从商人利益来看,眼下的投资远远大于未来可能的报酬,这绝非是富满墩这等精明商人会打的算盘。
如果富满墩的这番作为只限于眼下国富民强的鲲鹏国,乌赤金或许还能等闲视之,若是对民生凋敝、政局动乱的七色国也是如法炮制,乌赤金就很难不对富满墩另有想法。
富满墩在鲲鹏国势力庞大,姑且不说他与各个王子间的复杂关系,就连火麒麟也长年深受富满墩的金钱支持,此刻自己对富满墩的行动,若无一击必中的把握,一旦打草惊蛇,不只再也揪不住富满墩的尾巴,只怕连自己也不免暴露行踪。
为求谨慎,乌赤金选择的起手式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面上是让高冷峻去揭发承恩道师造成七色国瘟疫的阴谋,把矛头直接指向火麒麟,实际上是借火麒麟之手,不论是为了自清或是平息王储之争,间接的逼着藏身幕后的富满墩原形毕露。
高冷峻不负所望的在火麒麟寿宴上打响第一炮,让火麒麟在万山诸国面前承诺彻查七色国瘟疫。接着,他将继续在鲲鹏国与七色国的通驿大道上击发第二炮,这一炮的目的,则是让承恩道师幕后的黑手现形,对乌赤金来说,这个幕后黑手若不是富满墩,就一定是鲲鹏国的某一个王子。
乌赤金并不知道荒野重早在三年前,也就是乐清秋受刺不久后便已逝世,是以直到现在还将荒野重视为幕后的对手,乌赤金当然很清楚以荒野重眼下近百岁高龄,即便仍能视事,顶多只是个精神领袖,断不可能是真正的操盘者,毕竟这盘棋布局至深至广,若无充沛的体力与精神,绝对无法面面俱到。
尤其以富满墩在七色国与鲲鹏国这一番翻云覆雨的计谋与能力来看,乌赤金相信富满墩必定在荒野重面前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不会只是个听命行事的隗儡。因此,剑指富满墩是乌赤金对荒野重宣战甚为重要的一步棋。
乌赤金的推测大致符合事实,富满墩确为赤烟七子之首,他在七色国与鲲鹏国的翻云覆雨也确是针对东牙国而来。然而,在荒野重的布局里,富满墩虽然至关重要,但他只是个商人,一个富可敌国的商人,却不是荒野重的接班人,也不是幕后的操盘者。
选择找富满墩动手,代表乌赤金已经捉住荒野重的尾巴,他不再是与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在交手,这也是乌赤金化被动为主动的重要转折。
这一仗,为乌赤金身先士卒的就是高冷峻,一个与东牙国、七色国、鲲鹏国都毫无渊源的高冷峻,正是任何人都臆想不到的最佳人选。
眼下再过十里地,高冷峻一行人就将进入三江水的地界。这里是鲲鹏国京防与边防的分界,到了三江水,就等于离开了鲲鹏国王城的控制范围,即便是星月王子和霍西亭,他们的人马顶多也只能奉旨查案,完全无法征调兵勇来保护高冷峻。
过了三江水,东岸的军务便由三王子远流负责,西岸的军务就由八王子古槐负责,换句话说,接下来高冷峻的生死,是由三王子远流与八王子古槐说了算。
因此,三江水便成为各路人马动手截击高冷峻的最后机会,眼下高冷峻就准备在此等候有意对他动手的人。
高冷峻估摸着这一路从鲲鹏国王城跟着自己来到三江水的人马,至少不下十批,这些人大致可分为四大类。第一类是神探霍西亭的人,他们一路跟随是为了查案,他们得弄清楚对高冷峻有兴趣的是谁?谁想对高冷峻不利?除此之外,当然也包括谁会暗中保护高冷峻?只有洞悉各方的背景,才能勾勒出各自的盘算,霍西亭才知道他的下一步该往哪儿走。
第二类就是保护自己的人,乌赤金与九公主当然不会让自己只身涉险,保护自己的人或许只是个路人,或许埋伏在敌人之中,就像自己身边正有着足以让自己放心的同伴;除此之外,当然也有星月王子或火麒麟的人,火麒麟当着万山诸国的面要帮自己彻查此案,若是自己在死在三江口前,火麒麟与星月王子只怕无法洗清嫌疑。。
第三类是想打探这件事的人,这批人也是最多的一群。因为七色国瘟疫影响的不仅是七色国与鲲鹏国两国间的交谊,同时还包括白色家族的血案、七色国与鲲鹏国各自的王位之争、承恩道师是否背着火麒麟国主策动了七色国的瘟疫?甚至有哪些势力卷入了这个天大的阴谋?以上的任何一件事,影响的不但是七色国或鲲鹏国,还可能牵扯着万山诸国间的平衡与利益纠葛。
第四类则是想暗中不利于高冷峻的人,高冷峻出其不意的出现在火麒麟寿宴,真相是否真如高冷峻所言是一回事,重要的是至少火麒麟接受了他的说法。
因此,高冷峻到底对火麒麟透露什么?火麒麟又对高冷峻相信了多少?高冷峻或他背后的指使者到底意欲为何?高冷峻与火麒麟达成了什么协议?高冷峻下一步将怎么走?这些都让指使那场瘟疫的幕后元凶坐立难安,只有除掉高冷峻以及他背后的主使者,才能真正松一口气,再不济也得从高冷峻口里套出话来。
更何况想置高冷峻于死地的可不只那场瘟疫的幕后元凶,这番追查下去,许多有关无关的黑幕可能都会随之被掀开,只有对高冷峻先下手为强,才无需整日提心吊胆。
高冷峻知道三江水才是真的战场,因为这里已经没有星月的京防人马,江东、江西驻守的边防只能隔岸远观,高冷峻只能凭借自己去面对来自各方的威胁。
一到渡口,高冷峻便让大家在一旁的茶铺稍作歇息,这个休息,目的是让还没赶上自己的人赶上自己,已经赶上自己的人有机会现身来与自己攀谈。
约莫半个时辰,高冷峻却不见任何人来搭理自己,只好吩咐下去,让大家分别去将接下来会用上的渡船、粮食、饮水先做安排,免得不像即将要起身远赴七色国的人。
一番装模作样的折腾后,高冷峻对身边一名年轻随从问道:“我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吗?”
那随从淡定的说道:“差不多了,像极了马上就要上船渡江的赶路客。”
高冷峻笑着说道:“不像不行。这里已经是最后一站了,再没人出手,一旦过江,就更没人敢出手了。”
那随从问道:“问题是我们能在这儿赖多久?总不成现在这么急着张罗,一切就都绪了,我们反而还赖在这儿不走吧,那不就让人看出猫腻了?”
“乌先生说了,等我们把船安排好,在我们踏上船前,肯定就会有人动手。他们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上船,然后被其他势力所裹挟,要嘛就是把我们擒回去,要嘛就是当场把我们做了。
现在的风平浪静,多半是躲在背后的他们还在互相牵制,谁都没把握出手,要是我们上了船,就只剩船东所属的势力能控制了。因此,从现在到上船前这段时间,是他们唯一下手的机会。”高冷峻轻描淡写的说道。
“坐在这边等着别人来对我们动手的滋味真是不好受,要就麻利一点开干,这么畏畏缩缩、拖拖拉拉的,真是磨人。”那随从不耐的说着。
“这还真急不得。想对我们下手的人不知有多少,但是他们得先搞定其他人才行,只有胜出者才有资格站在我们面前。
希望霍西亭和星月王子的人争气点,能在此之前,就把对方的来历都摸清楚,这样才不辜负我们假模假样唱的这出戏。”高冷峻继续说着。
“有动静了。”那随从微微的笑着说道。
高冷峻点了点头,笑说:“他们动手了,待会老高这条命就都得仰仗你了。”
“没问题,就等他们动手。”那随从抖了抖肩,一付跃跃欲试的样子。
高冷峻与那随从料得没错,想动手的人的确早就动手了,但是各方人马还没来得及行动,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三江水所有的店家早在一天前,就有人在茶铺、船家、包子铺、马料铺…等每寸土地上完成埋伏。
更早到达三江水埋伏的人马,则是被一天前来到的人马处理的干干净净,所以高冷峻一行到达时,三江水安静的就像一早太阳还没出透时的景致。
在随着高冷峻前后来到三江水的人中,那群人除了对霍西亭与星月的人马手下留情外,其他的人都在暗中给无声无息的打发掉,凉风与高冷峻刚刚听到的动静,就是最后几个被打发掉的声音。
“怎么还不来?”那随从问着。
“是有点不寻常,太久了。”高冷峻不解的说道。
“咱们是继续喝茶吗?还是…?”那随从继续问着。
“再等等,只要我还坐在这,他们就一定会来。”高冷峻笃定的说。
就在高冷峻话一说完,茶铺四周已被层层包围,来者前前后后不下三十人,看这阵仗,对方的目的是想生擒而非灭口,这一点正合高冷峻之意,要是对方只想灭口,反而不立利于自己顺藤摸瓜。
对方为首的三人走进了茶铺,直接站在高冷峻面前,一个身着青衣的中年男子说道:“高先生,我家主人想请您过去聊聊,这就跟我们走吧。”
高冷峻看着青衣男子,又看着他身后两个黑衣男子,再看着茶铺外的三十余人,笑着说道:“贵上主人是谁?留下名帖,此刻我有要事在身,日后再登门拜访。”
青衣男子貌似谦逊实则强硬的说:“我们已经为高先生备好渡船,高先生只管跟我们走就行了。”
高冷峻笑着说到:“那不成,眼下我真有事要忙,贵上主人若有诚意,不妨等我几天。”
青衣男子不为所动的重复刚刚说的话:“我们已经为高先生备好渡船,高先生只要跟我们走就行了。”
高冷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的说道:“这位不知怎么称呼的先生,我刚刚说过了,眼下我还有事要忙,贵上主人若有诚意,不妨等我个几天。”
青衣男子语带威胁的说道:“我家主人很有诚意,却没那么多耐性,高先生还是现在就起身吧。”
高冷峻摇了摇头,说道:“你既不肯自报家门,我又有要事在身,看来这个天无论如何是聊不上了,请你回去转告贵上主人,我们有机会再碰面吧。?
青衣男子似乎对此早有准备,右手对身后众人一挥,数十人立刻趋前压迫。青衣男子接着对高冷峻说道:“我家主人请高先生这就跟我们上路,高先生乐意上路最好,就算不乐意,我们也得让高先生上路。”
高冷峻见对方人多势众,略带讽刺的说道:“看来,你们是准备仗着人多,硬要逼我就范?”
青衣男子不置可否的回道:“不敢,不过,若是高先生执意不从,我们也只能出此下策。还是,请吧。”
高冷峻对青衣男子这句话不予理会,自顾自的对茶铺小二说道:“再帮我上壶茶,来点花生瓜子,看来我那些兄弟一时半刻还回不来。”
高冷峻接着又对那青衣男子说道:“你们也坐下来喝杯茶吗?我让店家帮你们上壶茶?”
青衣男子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家主人没那么多耐性,你也不用顾左右而言他,眼下你的人都已经被我们控制住,别指望拖时间来等他们回来。快跟我们走吧!”
高冷峻若无其事的左右张望,轻松地说道:“都被你们控制住了?也行,既然人已经被你们拿住,就顺便把他们的酬劳也付了,我还欠他们一点尾款,本来说好是等他们护送我回七色国后再付,这就麻烦你们了。”
青衣男子冷笑道:“你是铁了心,敬酒不吃吃罚酒?”
青衣男子这句话是通知大家动手的暗语,除了最初走近茶铺的那三人外,其他几十人迅雷不及掩耳的各自涌向高冷峻与那随从的四周。
高冷峻与那随从对今日一战准备多时,高冷峻在前,那随从在后,高冷峻负责装腔作势,那随从负责在身后不让高冷峻受到伤害。
就一场两人对三十人的战局来说,这场仗应该转瞬即逝,不该有任何悬念,原来的计划是高冷峻与那随从“努力”的让这次交手尽可能的拖延久一点,尽可能的多营造几次险象环生,好试着摸清对手的底细,也顺便看看是否有其他人会出面来干预。
尴尬的是,现在已经交手百余招,除了这三十来人,完全没有其他人出现,就连原本应该在暗中保护他们的霍西亭与星月王子人马也没出现,这让高冷峻心里不禁一阵咒骂,都生死交关了,他们还耐的住性子隔山观虎,这算哪门子配合。
更尴尬的是那三十几个人并不是真想和自己动手,眼下双方就像套好招一样,你来一拳我回一脚,总之就是出工不出力,倒像似一帮人等着看高冷峻这两人想闹腾到什么时候。
眼看这架打的太不成样,高冷峻双手一摊,无奈的说道:“行了,不打了。你们这是猫捉耗子,逗着我们玩。既然这样,就听你的,该上哪上哪吧。”
原本高冷峻计划的是一场看似你死我活的厮杀,反正他知道对方要的是活口,断不会突然对自己痛下杀手,再加上身后有人兜着,足以让自己漂漂亮亮的力战不敌,这时就算被擒,看上去也说得上逼真。
哪知对手一上来看似气势汹汹,但交起手却是行礼如仪,如果真要耗下去,就算再对上千余招,估计自己连大气都不需要喘一下,这么虚伪的架,自己也没脸再蹭下去了。
想来对方是真心约自己前去一叙,一时倒看不出有什么恶意,既然如此,就无需再矫情的虚张声势,这便主动做势罢战。
那名青衣男子见状,恭敬地对高冷峻说道:“请两位上船。”
高冷峻指着江心慢慢靠来的一艘小船,那船看来顶多容得下三四人,高冷峻心想,这么多人,怎么挤得上这只小船呢?
高冷峻正要开口问那青衣男子时,那青衣男子面无表情的说道:“就由我一个人陪两位搭船,他们不用跟来了。”
高冷峻不解的问道:“就我们三个?刚刚你们三十几人对我们两个人,我们自然是打不过,现在换我们俩对你一个人,你不怕我们拍拍屁股走人?”
青衣男子依然面无表情的说着:“他们的任务是解决其他想对你们不利的人,任务达成了,就可以撤了。至于你们两位,不会真想跑掉,否则这么辛苦的演这出戏,不就都白费了,更何况就在江上,你们是想游到左岸,还是游到右岸呢?
主人知道你想见他,所以派我一个人来迎接两位。当然,你们要真想走,凭高先生身边这位少侠的武功,就算是派个一百个人来,你们也能轻而易举的离开。”
青衣男子指了指高冷峻身旁的那随从,示意自己早已知道高冷峻安排了高手护驾,所以才这么有胆识的以身犯险,敢在强敌环伺的环境下,以此险招诱敌现身。
高冷峻身边那随从便是易容过的凉风。乌赤金知道高冷峻此行的任务艰巨,随时都有可能遭遇意外,因此让凉风随身护卫,至少以凉风的轻功,肯定能一溜烟的带着高冷峻远离险境。
高冷峻与凉风对青衣男子的眼力深感佩服,没想到凉风这一路既不显山也没露水,他又是怎么看出这个平凡无奇的随从竟有着三十几人都拿他莫可奈何的通天本领?
高冷峻警觉到或许是言多必失,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自己还是多加收敛,少说话,多观察,一路上除了偶尔跟凉风眼神交会外,竟是忍着一言不发,就是不让那青衣男子再有机会看出任何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