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和食物一样,如果好到极致或坏到极致,就需要时间消化。
张之城是月初上任的,痴呆女的死,是本月以来,他来不及消化的第二个不太走运的消息。
第一个在月初。
县委组织部同样没有给张之城这个时间,仅用一个上午,就完成了对张之城等五名待分配大学生的“分配意愿谈话”,然后,像闪击波兰一样,由组织部一名科长带队,将张之城装车,发往清凉乡。
甚至连壮行宴也没安排。
分配意愿谈话之后,应届毕业生正式赴村履职之前,中间的流程是“壮行宴”。它不仅是衡县古老大地上为讨吉利彩头儿的古典仪式,更代表衡县对即将奔赴乡土,接受剔励磨炼的男儿们的承诺,是仪式性与政治性兼具的门面饭局。
张之城坐在前往清凉乡的车上,不免心中嘀咕:纵然县财政紧张,不至于门面也不要了吧?
事出有因!
去年,县领导试图将一个大学生分派到村子里。县里举办了壮行宴,宴中,部长频向一介白身的大学生举杯。
毛病出现在壮行宴结尾,也可以称之为事故:
百忙汇于一身的县长,在壮行宴上现身了!须知,许多县编制的公务员,终其一生未必有机缘与县长单独一会。他要做一篇现代版“千金市马骨”的大文章!
但记者终究没拍到县长亲向大学生致辞鼓劲的场面。
原来那名1999年毕业的天之骄子,在了解到衡县的村情艰难实况之后,就在壮行宴中途,揣起个人档案,托词方便,实则急匆匆奔出县招待所,跳上一辆出租车,不辞而别,泥牛入海了。
县里明里暗里早给他悉心描绘了受苦归来之后,其在官场的光辉前景,但人家宁可不要!
衡县农村条件之差,可见一斑!
“所以今年不摆壮行宴,”科长平静地向张之城解释了原因,“怕的是物极必反,壮行酒到底是酒,喝多了,怕烧坏你的脑子。”
张之城就这样被塞到了乡政府,由乡政府将他“发配”往木塘村。
张之城则打量乡政府情形,他越看越觉心凉,甚至接待科长的食堂单间也只有两个字:寒素。
清凉乡自然环境的水土实在不怎么样!张之城所以没走,只剩一个原因了,他要看看,这里干事创业的水土。
刚出校门的张之城,像一段儿竹子,两端分别是梦想与现实。自到乡政府起,竹子开始有裂缝,待张之城见识了副乡长杨言的做派,那竹子裂缝迅速扩大,啪地劈成两节。
二十啷当的大小伙子,谁不想凭着双手杀出血路,高车舆马地在世上风光一遭?
正自遐思,却见一个女孩盯着自己看。张之城顿时觉得,那个女孩,是除了绿树之外,乡政府唯一一抹亮色。但作为新分来的大学生,他本能地端着一份矜持,直到那女孩走到面前来,说:“你就是新来的?”
“我叫赵美然,”说着伸出粉白小手,在张之城手上握握,“呦,还挺腼腆呢——”
张之城惊讶于那只玲珑的小手,小巧玲珑,触手温柔,犹胜玉琢。猛听身后传来带着敌意的声音:“什么腼腆,那是装出来的,这起子人我见多了,到了村儿里不定就敢扒寡妇门儿——美然快来,我替你改一下你写的材料。”
“改就改呗,”赵美然,“改完给我去你那拿就成了。”
“这材料是涉及到那个项目的,可不敢马虎,你还是到我办公室来吧。”说完,那男的向张之城横了一眼,转身走了。
赵美然无奈,朝张之城眨眨眼睛,跟着去了那人办公室。
下午,科长勉励了张、刘一番,上车走了,杨言则将张之城安排到人事股,搜罗文件,对农村政策进行了简单学习。
张之城兴致很高,学习之余还抽空向人打听木塘村原支书六双石。
那人似乎不信:“怎么,你到木塘村去?”
“是啊,”张之城见对方神色有异,心头一紧,“那个村子怎么样?”
张之城问得笼统,那人答得便也笼统:“好,好死了!”说罢,吹着口哨儿头也不回地去了。
不仅“好”,还“好死了”?
是啊,先别惦记乡里的大项目了,你即将去的木塘村,地理位置特殊,势力盘根错节,老支书六双石尤为厉害。处理不“好”,你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