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棚中人声鼎沸,看样子,马上就要开始施粥了,队伍里,有人面黄肌瘦,有人嘻嘻哈哈,明显有不少鱼目混珠者。
宣德回过头来,问塞哈智:“你可有良策?”
塞哈智思量片刻,摇了摇头说道:“皇上,臣无能,没办法分辨出来,只要这些灾民自己不承认,都是两个鼻子一张嘴,谁也分不出来。就算真分清楚了,宛平来的百姓只需说,自家也断粮了,也是灾民,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宣德愣了片刻,说道:“那就把粥熬稀一点,这样不就能省下不少粮食了?”
王儒礼听言,连连磕头道:“皇上不可,不可啊,按照洪武爷定下的规矩,赈灾施粥必须‘厚可插筷’方可,更何况,若是粥变得稀汤寡水,灾民闹起事来,这可是北京城脚下啊!”
宣德一甩袖子,坐回软椅之中,问道:“难道只有再花巨资买粮一途了?”
塞哈智赶紧进言道:“皇上,据臣所知,北京城周边,很多商贾商绅,家中都有不少存粮,可否向他们就近购买?如此一来,虽然粮价贵一些,但总算省去了车马长途运输费用。”
塞哈智话音刚落,却听的土坡下传来“噗嗤”一声笑声,塞哈智恼羞成怒,喝问道:“什么人如此君前失仪?”
众人定睛看去,“噗嗤”一声笑出来的人正是阿垄。
宣德心里正发愁呢,要知道,灾年粮价本就腾贵,再花一大笔银子去买粮,那代价就大了,谁知道,这当口居然还有人敢当面嘲笑自己。
待看清是那个自称“山门弃徒”的奴仆,宣德气不打一处来,一挥手就准备让锦衣卫解决了这个麻烦。
阿垄一拱手道:“皇上,您挥手是让我去解决这个问题吗?遵旨,我这就去,一会儿就能办好。”
宣德瞪大了眼睛,心道这小子胆儿够肥的啊,这种事情,是“一会儿”就能解决的吗?
“你,你说什么?”塞哈智惊道:“君前无戏言,你有几个脑袋?”
阿垄拱手道:“大人,方才我不是说了吗?我山门中人,擅长寻香、探幽、拾花、酌酒、品茗、对弈,还有诗词、对联、谋略、算经,挑出这些吃白食的人,这也算是‘谋略’的一种吧。”
塞哈智扭身看向宣德,只要宣德轻轻点点头,他就准备亲自动手,结果了眼前这个牛皮大王。
阿垄正色向宣德道:“皇上,我说了只用‘一会儿’,就肯定只用‘一会儿’,若做不到,任凭处置。”
宣德也有些好奇,来回踱了几步道:“你且去,塞哈智,和他一起去‘一会儿’。”
塞哈智躬身领命,大跨步上前来到阿垄身边,一伸手,狞笑着道:“请吧!”
阿垄信步向土坡下走去,蓝娘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焦急地道:“阿垄,你要去做什么?别逞强,咱们给皇上磕头认错可好?”
“娘,你放心”,阿垄故意提高了调门,说道:“你忘了方才我对你说的话了,我虽是山门弃徒,但做这点小事情还不难。”
蓝娘撒开手,她心中如同十五只吊桶打水般七上八下,暗道儿子这是要玩多大的把戏啊!
王儒礼在前面带路,阿垄优哉游哉地向粥棚走去,塞哈智紧跟后。
粥棚前,五口大铁锅一字排开,锅中白粥热气腾腾,一名衙役拿起木勺舀了一大勺粥,请王儒礼查验。
阿垄伸着脑袋看了看木勺,木勺中米水各半。他从木勺中捏了几粒米,扔进口中咂咂嘴,点点头道:“粥已熟,开始施粥吧。”
衙役一躬身,回身大叫道:“粥已熟,开始施粥。”
听到开始施粥了,大铁锅前的长队躁动起来。阿垄细看,长队中,有些衣衫褴褛的灾民翘首以盼,而有些人却只是捧着大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阿垄说道:“王大人,你看那人像不像灾民?”说罢,手指指向一名皂衫老者。此人面色红润,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手中大碗洗得干干净净,而且比别人明显大出一号。
王儒礼并不知道阿垄的身份,据实答道:“此人我认得,是城外做炸糖糕的小贩,这几日天天捧着个大碗来吃粥,衙役问过他,他一口咬定说自家也断粮了,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阿垄又问道:“王大人,这样的人多吗?”
王儒礼点点头道:“想来不少,这法子传开了,吃白食的人能少吗?”
塞哈智听得不耐烦了,眼睛向着阿垄一撇道:“这可已经‘半会儿’了啊!”
阿垄微微一笑,向着粥棚走去。粥棚第一口大铁锅前,皂衫老者正递出碗来,向着衙役一鞠躬,赔笑道:“小哥行行好,老朽天生肚肠宽大,请多舀些稠米来。”
所谓礼多人不怪,那衙役笑了笑,将木勺在锅底一搅,舀出一勺稠粥准备倒入皂衫老者碗中。
忽然,一把沙子从天而降,连勺带锅洒进不少沙子。
“哪个天杀的干得!”皂衫老者大怒,端着饭碗的手都颤抖起来,好端端一碗稠粥,这还怎么吃。
粥棚下,阿垄站在防火沙袋旁,手上沾满沙粒,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又扬手抓了一把沙子扔进锅,还顺手拿过衙役的大勺,在锅里搅了搅。
王儒礼怒道:“你,你怎可糟蹋粮食,这可是赈灾粮!”
阿垄并不回答,拎起沙袋,又走到其他四口大铁锅前,不由分说向锅中都洒进了两把沙子。
排队领粥的人看得真真切切,一个个破口大骂起来,有些人甚至撸起袖子,就准备上前收拾阿垄。
锦衣卫和衙役赶紧制止灾民鼓噪,不过看阿垄的眼神,充满了不善。
王儒礼气地一脚踢在沙袋上,冲着阿垄喝道:“你等着,你等着,本官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阿垄却拍拍手浑不在意,走回塞哈智身边笑道:“大人,问题已经解决了。”
“这就解决了?”塞哈智一脸不可置信。
阿垄说道:“当然解决了,掺沙子的粥谁爱吃啊。”
王儒礼怒道:“这是什么狗屁办法,你还把灾民当人吗?”
阿垄笑道:“两位大人,其中的道理你们当真想不明白吗?”
塞哈智和王儒礼愣住了。
阿垄接着说道:“灾民拖家带口食不果腹,一粒存粮也没有,能不饿死就求爷爷告奶奶了,饭里面有几粒沙子怎么了?但滥竽充数的人可就不会这么想了,自家还有粮米,犯不着来吃这硌牙的粥。”
“对呀”,塞哈智和王儒礼似乎想明白了些东西。
“你们自己看”,阿垄指向灾民队伍。只见片刻之间,就有一百多人脱离了队伍,边骂边离开了。皂衣老者更是把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冷笑道:“这粥还怎么吃?往粥里掺沙子,亏你们想得出来,老子回家吃白馍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