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县学,盛长柏笑呵呵地上来道贺:“贤弟,荣膺鹗荐,可喜可贺啊!”
卫辰淡淡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盛长柏微微一笑:“我也只是听闻罗公与颜公相交甚笃,又见那王尧臣趾高气昂,不似罗公弟子,所以心里隐隐有所猜测,觉得罗公会借此机会压一压自家学生。”
卫辰点点头:“这种事,身为老师不太好做,反倒是冯知县这个外人做来更有效果,罗公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一旁的陈俊见卫辰和盛长柏在那打哑迷,顿时一脑袋的问号,忙上前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卫辰朝盛长柏扬了扬下巴,让他自己解释给陈俊听。
盛长柏哈哈一笑,这才道:“陈兄,你可知道,王尧臣的老师是三十年前的状元公,守溪先生罗秉坤?
陈俊点点头:“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
“那县尊老师是号称诗画双绝的山农先生颜希仁,你知不知道?”
“似乎也略有耳闻。”
“那你可知,颜希仁与罗秉坤并称阎罗,乃是时文界的泰山北斗,并且二人惺惺相惜,相交甚笃?”
“这个……,没听说过,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盛长柏呵呵笑道:“不怪陈兄,毕竟这二人声名最盛之时,乃是三十年前,那时你还没有降世,自然不会知道。”
“原来如此。”
陈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又似想到了什么,问道:“三十年前,盛兄不也还没出生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盛长柏被问得微微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一旁的卫辰叹了口气,帮他回答道:“盛家家学渊源,三代中便有两位进士,兄长交游广阔,见识广博,自然不是你我这等寒家子弟能比的。”
卫辰说这话时心里也是感慨万千,虽然他常常把“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挂在嘴边,但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寒门子弟在起点上就被世家子弟拉开了一大截。
这种差距不是靠财富的增加能弥补的,而是几世积累下来的底蕴。
明明大周进士的录取率如此之低,像海家这样的书香门第、科举世家,却能够一代代进士扎堆,甚至还能达成“一门五翰林”这样逆天的成就,这就是底蕴的力量。
所谓家学渊源,真的不是一句空话而已。
比如盛长柏,他爹盛纮是扬州通判,消息面自然远比卫辰和陈俊广阔,只需稍加打探,就可以知道许多人眼中的秘辛。
谈到这个话题,出身各不相同的三人之间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重。
陈俊低着头不说话,盛长柏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卫辰展颜一笑,拍了拍陈俊的肩膀道:“所谓清流世家、书香门第,也不过是祖上出了几个进士罢了,咱们若是能鱼跃龙门,金榜题名,那时自己便是世家,何须仰仗祖宗余荫?说不定,日后我见了陈兄你,还要恭称一声陈家老祖呢!”
“卫兄说笑了。”
陈俊闻言赧然,他性格外柔内刚,本也不是个自怨自艾之人,经卫辰这么一开导,心情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心中更坚定了奋发向上的信念。
卫辰又看向盛长柏,朝他挑了挑眉毛道:“兄长,马上就是府试了,里头有什么道道,你这个世家子弟可得与我们说个清楚,不准藏私啊!”
听到卫辰的话,盛长柏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脸上不由地露出欣喜的笑容,拱了拱手道:“蒙贤弟不弃,愚兄自当竭尽所能!”
“太好了!”卫辰笑着拍手道:“有兄长在,咱们也相当于半个世家子了,以后在这科考路上再也不会当哑巴聋子了。”
……
卫辰被冯知县点为案首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一时间,卫辰成了宥阳城百姓最热衷谈论的名字。
不过,宥阳百姓对于卫辰的热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消散殆尽了。
今年是大比之年,三月十五的殿试结束后,不知有多少士子会名登金榜,鱼跃龙门,相比起进士的尊荣,区区县试案首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不过卫辰的心态倒是很好,眼下离府试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他还巴不得赶紧从大众的视线里消失,没有人打扰,自己也好专心准备府试。
两日后,盛长柏传来消息,说是最近江宁一带水贼猖獗,去江宁的水路怕是不好走了,要是临近府试考期再前往,恐怕会耽误考试。
于是几人一商量,决定提前启程,走陆路前往江宁城。
江宁城达官显贵居住的华盖坊中,一处深宅大院,正门口高悬“盛府”二字,其上还有一块探花府第的牌匾。
这里是当年盛老太公分家时留给二房的宅邸,因为盛长柏的祖父完成了从商贾到读书人的转变,在迎娶侯府小姐前,老太公就把二儿子的宅子置在了江宁城内。
盛家常年住在京城,后来盛纮外放为官后更是四海为家,江宁这宅子空了许多年,只有十几个老仆看守。
这次盛长柏回江宁府试,正好把这闲置许久的宅子用上了。
三人一路乘马车到了盛宅,宅门口早候着十几个老仆,一个人老头样的管事上前下跪行礼。
“小的们恭迎二少爷回府!”
然后后面一排仆妇杂役都齐齐下跪磕头,呼喊声也很整齐。
卫辰和陈俊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阵仗,二人四目相视,都面露惊奇之色。
盛长柏却早已是见怪不怪了,挥挥手让众人都站起来,然后点了那个领头的管事,让他引着三人入府。
那管事看见盛长柏十分激动,一直磕磕巴巴地说个不停:“许多年没见着二少爷了,老奴心里真是高兴呀!”
卫辰听了一箩筐的恭维话,只觉得耳朵都被吵得嗡嗡响,好在到了正堂之后,盛长柏就遣退了一干人等,这才得以消停。
安顿好住处后,盛长柏带卫辰和陈俊来到书房,从柜子上拿出十张卷子,递到二人面前。
“这些都是我让人搜集来的本府沈府台的程墨。”
盛长柏沉声道:“沈府台是景平二年的进士,未中举人前,承业于安阳九子中的赵子虞,其文颇得骈文之精髓,文辞偏向骈俪多变。
府试之时,若是咱们能师法六朝,在铺陈辞藻上有所侧重,写一手漂亮的四六骈文出来,名次定不会低。”
卫辰和陈俊闻言心中一凛,明白这是盛长柏在与他们分享珍贵的考情信息,当下脸上都露出极为认真的神色,忙接过卷子仔细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