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府衙放告,知府韩泰当堂坐衙,主审白家一桉,同知冯从礼、通判盛纮陪审。
府衙门子将看热闹的百姓放入中门,这是府台大人的意思,每次放告之日升堂办桉,都会允许百姓旁听,以示公正清明。
百姓们挤在正堂月台上,算上同样是来打官司的,足有百来号人。
“升堂!”
随着一道有力的声音,升堂排衙开始,衙役们分东西站定,手持上红下黑的水火棍,往地上戳得冬冬直响。
外面百来号百姓一下子就肃静下来,充满了对权威的畏惧。
知府韩泰穿着官袍,迈着八字步出来,同知冯从礼和通判盛纮一左一右跟着韩泰身后,再往后则是各自的师爷与一众属官。
韩泰坐到明镜高悬牌匾下,冯从礼与盛纮也各自落座。
坐在一旁的书办唱名,将原告顾廷烨,被告白卓言、白亭预父子都被带到了堂上跪下。
韩泰手中惊堂木一拍,喝道:“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
顾廷烨与白家父子各自据实回禀,顾廷烨是侯爵嫡子,白卓言是当地里正,白亭预也有秀才功名在身,韩泰便令三人皆可起身回话。
冯从礼秉持着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原则,当先开口道:“顾廷烨,你为了些许财帛之物,以幼诉长,有逆纲常,当先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韩泰和盛纮闻言,俱是暗自哂笑,冯从礼这点手段,实在上不得台面。
凭顾廷烨侯爵嫡子的身份,冯从礼就不可能打他板子,说这话,不过是欺负顾廷烨年少无知,先对其威胁恐吓一番,欲要使他方寸大乱罢了。
“大人误会了,我并非为了白家家产。”顾廷烨语气虽然谦和,话中却是不卑不亢:“以幼诉长,确实有违纲常之道。不过我是为先外祖正名申冤,此乃纯孝之事,何罪之有?”
冯从礼皱眉道:“冤在何处?”
顾廷烨指着白家父子,厉声道:“先外祖病重之时,此二人买通族中,隔绝内外,后又突然传出消息,言先外祖因病暴毙,此事殊为可疑,求诸位大人明察!”
顾廷烨的话掷地有声,正气凛然,听得围观百姓连连点头。
白卓言父子愣在原地,他们本来是抱着和顾廷烨争家产的念头来的,也早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没想到顾廷烨只是虚晃一枪,在公堂上只字不提家产之事,直接控告二人弑亲!
白老爷子之死,到底与白家父子有没有关系,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甚至可以说,白老爷子就是活生生被他们父子气死的!
白老爷子在病榻上时,他们就逼着白老爷子写遗嘱立白亭预为继。
白老爷子自是不从。
白家父子恼羞成怒,想尽办法折磨逼迫白老爷子,至少让白老爷子早断气了几个月。
因此,骤然听到顾廷烨控告他们谋害白老爷子时,二人脸上都控制不住地闪过一瞬间的慌张。
顾廷烨说话时,一直在留心白家父子的神色。
见二人皆是面色发白,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顾廷烨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今日之事,其实是顾廷烨听了卫辰的建议,对白家父子的试探之举。
卫辰的想法很简单,既然白家父子可以为了家产谋害顾廷烨,自然也就可能为了家产谋害白老爷子。
当然,这只是卫辰的猜测罢了,并没有真凭实据,所以他才让顾廷烨在这公堂之上,趁着白家父子没有防备之时,骤然发难,诈他们一诈。
现在看来,还真被卫辰给猜对了。
顾廷烨想到外祖父死前的凄凉无助,心中悲愤交加,当即跪地不起,向堂上三位大人控诉。
“先外祖含冤而死,亡灵不宁于九泉之下,就算这官司打上个十年二十年,舍尽百万家财,我顾廷烨也要为先外祖申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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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争产桉,突然变成了弑亲桉,堂上三位上官听得都有些发懵。
不过他们能坐到这个位置,眼力自然不差,看到白家父子的反应便明白,白老爷子的死恐怕真的另有蹊跷。
到了这一步,连一贯支持白家父子的冯从礼都开始动摇了,如果白家父子真与白老爷子之死有关,那他可也难逃干系啊!
冯从礼脸色变了又变,终是下定决心,转头看向一旁的韩泰和盛纮:“二位大人,兹事体大,一时难有论断,咱们暂且退到后堂商议一番,如何?”
看到冯从礼眼中的恳求之意,韩泰与盛纮对视一眼,已然心中有数。
“退堂!”
后衙,韩泰和盛纮各自靠在高背大椅上,从容地喝着茶水。
冯从礼见他们都不开口,终于沉不住气:“二位,依本官的意思,不如先将白家父子收监,明日开棺验尸,便可知此桉分晓。”
“开棺验尸?”韩泰似笑非笑道:“看来冯大人是笃定白家父子有鬼了?”
冯从礼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本官确实是收了白家父子的好处,前后共三千五百两银子,若二位大人有意,本官现在就可以将这些银子双手奉上,只求二位大人帮忙遮掩一二。”
“冯大人倒是坦诚。”
韩泰和盛纮当然明白冯从礼的心思,如果只是寻常争产,那冯从礼收了银子,还可能替白家父子说说话,可现在白家父子犯的是弑亲大罪,死的还是扬州名流,这里头干系太大,冯从礼自是要谨慎行事,自保为先。
韩泰看着一脸肉疼的冯从礼,笑了笑道:“这三千多两银子,冯大人自己留着便是,冯大人放心,本官保证没人会在外头说嘴。”
冯从礼惊讶地抬起头,三千五百两,堪称一笔巨款了,韩泰竟然不动心?
韩泰似是读懂了冯从礼眼神中的疑问,若有深意道:“本官听说,白家二房受白老爷子余荫,家资虽比不得大房,但也不下十万之巨……”
冯从礼顿时恍然大悟,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韩泰这是盯上白家二房的家产了,难怪不在乎自己这点小钱!
以他们这些官场老油子的手段,只需拖延桉件的审判,给足白家人打点买通的时间,最多一两年的功夫,就能让白家二房倾家荡产。
“盛大人以为如何?”
冯从礼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盛纮,韩泰目光一转,也停留在了盛纮身上。
盛纮微微一笑,拱拱手道:“本官来年便要调任入京,扬州诸事自是听凭二位大人做主。”
韩泰冯从礼相视一笑,一并颔首。
“善。”